正是樱花凋落的时节,东京街头落英如雪,脚下踩踏如泥。
一家古董拍卖行里座无虚席,会聚了不少古玩界、商界、文界的玩家和投机钻营者,也混杂着不少看热闹的闲客。
拍卖已经进入如火如荼的阶段,成交的古董除了日本古坟时代、飞鸟时代的少量陶器,更多的还是二战时从中国、缅甸和东南亚各国“淘来”的稀罕物。一件北魏时期的西藏唐卡刚刚以三百四十万日元落锤,另一件元青花瓷梅瓶又以一亿两千万成交,接着还有唐伯虎的扇画、康熙大帝御用澄泥砚……致使拍卖行角落里两个中国公民如坐针毡。
刘平起身拉着中年人说:“林老师,走,我怎么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祖宗被挂在闹市区,被人家一刀一刀割着吆喝着卖呢?”
“稍安勿躁,”中年人说,“平心而论,这些古董少数也确实是花钱从国内淘来的,有的是两国文化交流所致,更多的当然是二战时从我国抢夺而来,都是带着血的。这些材料对于我充实论文很重要,我论文的题目是《二战时日本对中国的文化侵略》。”
林佳庚正在东京大学读历史学博士,论文即将定稿,过了最后一关就可学成回国了。他平时每到节假日喜欢找日语系留学生、国内的老邻居刘平喝喝闲酒、逛逛山水、赏赏民俗,而且两人都是杭州人。
正说着,身穿燕尾服的主拍又举起一件青铜器,破例走下拍台,在人群中燕子般飘翔,高声喧嚷:“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在座的都是业内行家,请仔细看,有谁认识这件稀世瑰宝?”
人们骤然把目光投向那件古色古香的青铜器。此物类似于商周时期以前的酒器,叫爵,而拍卖会上却鸦雀无声。因为说它是爵,却与如今所发现的爵的器形有区别,上面的雕花也抽象、写意;说它不是爵,又都说不出别的名字。
主拍回到台上:“既然大家都从没见过这件稀罕物,那就请宝物的主人川岛先生向大家做个介绍。”
台下有个中年日本人应声走上去,回身向大家鞠上深深一躬,接过主拍的麦克风:“各位先生、女士、同行,在下的家父在华做生意多年,遍游中国名山大川。此物是二战时花重金从中国淘来,它的名字叫爵。中国有句古话叫作‘真货卖给知人’,我今天来是准备以两亿日元起拍的,既然在座的各位连它的名字都不敢确认,看来我是白来了。但我还要继续等,等此物的知音,一个真正识货的藏家。”川岛说着,目光从林佳庚和刘平的头上划过,口气变成微妙的挑衅,“当然,一件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宝贝让国人轻易说出它的身世,未免苛刻,但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博大精深’,但我断言,就是他们博大精深的考古界学者,也很难说清它来自一个怎样消失的王国,或者给这件宝贝断个代。”
刘平刚要站起来反驳,林佳庚又把他拉着坐下,并与身边一位日本长者用日语低声交流着什么。
拍卖会还没结束,两人便心情落寞,怏怏地走出会场。
“这个叫川岛的鬼子太狂妄,说是他父亲在二战时期从国内花重金买来,林老师你信吗?”
林佳庚低头不语。
“我当时就想质问他,是八国联军侵犯中国时他爷爷从颐和园抢来的,还是二战时从中国偷来的?”刘平又说。
林佳庚仍然不语。
刘平觉得奇怪:“林老师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林佳庚嘟哝说:“我想喝酒。”
刘平觉得林佳庚今天有点反常,抬头向四面大街上环顾一眼:“那边就是酒肆,我们国内八大名酒那里应有尽有,菜肴也是中国风味。”
几杯闷酒下怀,林佳庚取出手机在低着头揣度。刘平一见手机视频上仍然是那件叫爵的青铜器:“林老师你还把它录了下来?你估计它属于仰韶文化还是龙山文化?”
林佳庚默然摇头,答非所问:“你知道那个川岛一郎是个什么人物吗?”
“从这家伙挑衅的口气看,至少他不是中日友好的支持者,很可能是个极右翼顽固派。”
“猜得不错,我刚才向一个日本长者打听过,此君是东京下属区议员,也是小泉纯一郎参拜靖国神社的积极鼓吹者,并发表了不少追捧文章。”
“果然不错,这些极右翼人物啥时候都是挑衅者和麻烦的制造者。”
林佳庚又猛灌一大口酒后长叹:“可悲啊,虽然我不是考古研究者,但却是马上就要拿到历史学博士学位的学者,对这件祖宗的遗物却一无所知,并在域外受到如此挖苦嘲讽,平生耻辱莫大于此。”
“那你录下这件文物,是打算继续研究?”
“我准备回国一趟,先访访考古界、古玩界名家。我不相信自己祖宗的遗物,一个外国人能够说清楚其中的名堂,而我们祖宗的后人却一无所知。”
“如果真像那个鬼子说的,最终没有人能够说清它是何种文物,以及断代或出处呢?”
“那我将遍访全国各大文物展览馆,亲自考察,必须给那个川岛一个回击,这也是我这篇论文论据中最有分量的一笔。”
“正好我也快要放暑假了,我能给你当个助手吗?”
刘平绝不怀疑这位老邻居的决心,他祖居南京,祖父在南京大屠杀中被鬼子的飞机炸得粉碎,祖母带着年少的父亲逃到杭州的娘家,从此定居杭州。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