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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十二岁之前,我是快乐的。

我有一个叫起来非常难听的名字:老疙瘩。我不知道爹娘怎么给我起了这样一个怪怪的名字,不过,当娘告诉我有了这个名字连阎王爷也抓不到我时,我就慢慢喜欢上了这个名字了。

嘿嘿,阎王爷的生死簿上都没我,我可以长命百岁了!

关东的深冬,水瘦山寒,白雪皑皑,正是日出时分,太阳暖暖的,将雪野映照成了五色耀眼的光带,暖融融地照在大辽河边的雪地上,远远看去,像一幅巨大漂亮的水墨丹青。

别看我是下人的孩子,可我最爱的就是水墨。我甚至梦想成为一个丹青高手,可以随心所欲地将我所喜欢的场景涂绘下来。教我水墨的老师是钱夫人,她的画传神入微。据说,她的外祖父曾经是宫廷中最有名的画师,她这一手高超的水墨技法,就是跟着外祖父学的。钱夫人告诉我,人生就好比一幅自己手绘的水墨丹青,好坏间的分寸全凭笔下的功夫。

钱夫人的话可真高深,人生这幅水墨,怎么能是自己涂鸦的呢?

我正从镇上的佟烧锅家往回走。佟烧锅是我爹的一个换过帖的拜把子大哥,没事儿的时候,我就去帮着这个烧锅大爷做这个干那个的。此刻,我穿着肥大的裤袄,头戴翻毛的狗皮帽,整个人笼罩在冬日干巴巴的阳光里。

“老疙瘩,你爹回来了。”

一进家门口,娘清脆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爹跟着堡主出海了,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他了。我讨厌爹那硬硬的胡须,不过,却喜欢他给我买的兔儿爷、棒棒糖。去年的中秋,爹去了趟北平,给我买来一个兔儿爷呢!兔儿爷真好看,一双关公的单凤眼、一个三瓣嘴、一双竖起来的大耳朵,背后插着旗,手上拿着刀,身上披着金盔金甲,胯下骑着玉麒麟。别看个头不大,样子可神气了,脸蛋上还带着淡淡的胭脂,粉嘟嘟地往下坠。不知道,这次爹又给我买什么好玩意了。

我的家在辽河边上的钱家堡,从记事时起,我就知道爹是钱家堡的总管,钱堡主才是钱家堡的真正主人。钱堡主最大的特点就是脾气暴躁,稍有不顺便对下人非打即骂,就是对身为总管的爹也不例外。我不止一次看见过钱堡主跟爹大发脾气的场面。每当看到爹满腹委屈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儿,我都会在心里头替爹抱不平。大家都是人,凭什么稍有不满就大发雷霆?有一次我向爹谈及了心中的想法,爹叹了口气道:“孩子,谁让我们是下人是奴才呢。下人奴才就是让主子开心的,哪怕是他无端冲着你发脾气,你都没有为自己辩解的份儿。孩子,爹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要活出个人样子来给爹争口气。”我记住了这句话,因此,读书非常刻苦,从不偷懒,即便是钱夫人教我的水墨,我也学得格外卖力。

但,谁也不会想到,像钱堡主这么凶的一个人,却怕老婆。

说起钱堡主怕老婆,也不是没有情由的。钱夫人的父亲是辽南一带最有名的盐商,祖上曾跟着太后老佛爷从龙入关,是世袭爵位的八旗子弟。据说,钱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光银子就拉了十来马车,用带过来一座金银山来形容钱夫人的嫁妆之丰一点都不夸张。因为有了钱夫人丰厚的嫁妆做资本,钱家的买卖才越做越大,再加上钱夫人的精明强干,钱堡主惧内也在情理之中。钱夫人生在大户之家,知书达理,到钱家后,很是贤能,将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说来也怪,钱夫人到钱家生下一子后就没再开过怀,别看钱堡主有的是银子,就愣没敢纳妾。钱堡主就一个儿子,望子成龙,给儿子起名叫鹏飞,希望他长大后能如鲲鹏一样大展宏图,于是就给鹏飞请了老师。钱夫人希望儿子在绘画方面有所建树,也想将自己的一身画技传授给他。

为了让鹏飞安心习文学画,钱家让我陪读陪画。可鹏飞好吃懒做,老师和钱夫人留的作业都让我替他做,他呢,则躲在一边看西洋镜。不过,当着鹏飞的面儿,我总是装作不及他的样儿。我知道,如果面儿上我样样都比鹏飞好,保不齐我就再也没机会在老师那儿学东西了。正因为如此,我才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老师爱喝酒,每天我早早起来到辽河边上破冰镩鱼,好换几个零花钱给老师买酒喝。钱夫人爱听外边的奇闻,我闲着没事一边给她浇花,一边就把这些听到的看到的说给她听。现在,我已经爱上了水墨,钱夫人常夸我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想,即便将来不能入仕为官,成就一个绘画大师却也不错,只有这样,才能让钱堡主他们刮目相看,为爹争口气。

顺着一缕饭菜的香气,我进了屋,娘正在厨房里迎着呢!娘三十四五岁,瓜子脸,大眼睛,身材高挑,是个长相极为标致的女人。有时候看着娘在身边走来走去,我心中就在想,爹真是个有福气的男人,他肥头大耳,身材矮胖,长相一般,又不像钱堡主那样有钱,却娶了娘这般漂亮的女人为妻。在我的记忆里,娘虽说美丽出众,贤惠能干,却始终对爹低眉顺眼的,就好像是父亲有什么魔力操纵着她一样。想起钱堡主对钱夫人百依百顺,我有些为娘鸣不平。

我正想着心事,就听娘清脆的声音飘过来:“老疙瘩,快进屋,你爹都等你好半天了!”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见着爹了。

这次,爹跟着钱堡主出海,三天前才回来。一进门,我就见爹躺在炕上,矮胖的身子弯着,像只大虾,脸色黑瘦黑瘦的,整个跟换了个人儿似的,要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那个常到这里来卖丝线的走街串巷的驼子货郎呢。

“爹,我回来了!”我一进屋就扑到了爹的怀里。爹虽说经历了两个多月的海上奔波劳累,可一见了我,浑身上下立刻就有了精神和力气。他一骨碌就从炕上爬起来,用长满胡须的嘴在我的脸上亲了又亲,蹭了又蹭,一边亲一边喊:“老疙瘩,我的乖儿子,你可把爹想坏了!”

爹和我亲热了半天,娘一边盛饭一边说:“他爹,你瞧,酒菜都凉了,还不快吃?”爹这才拉着我的手笑吟吟地说:“儿子,来,陪爹喝盅酒。”

在爹慈爱的目光里,我幸福到了极点。虽说爹没有为我置下什么家业,一辈子只是个逆来顺受的管家,可爹对我的亲热劲往往让我在心里感到自豪。鹏飞虽然生在富贾之家,可钱堡主整日板着个脸儿,严肃得有时候让鹏飞在三伏天也身上打寒噤。我知道,钱堡主是恨铁不成钢呢!

娘给爹的酒盅里满上了酒,轻声问道:“他爹,堡主回来了吗?”

爹漫不经心地回答:“还没有,我只是先一步回来在咱们这儿收购一些货物。我想,堡主不日就到了。”

娘没有再往下深问,在一边侍候着我们爷儿俩。

爹呷了口酒,有些黑瘦的脸颊上泛起了红光,说:“儿子,爹还是那句老话,你一定要给爹争口气,甭跟爹学,一辈子光给人家当奴才。记住,做人要做人上人。你今年十三岁了,像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爹就在钱家做事了。儿子,记住了吗?”

我答:“爹,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爹笑了笑,扬脖将酒盅里的酒干了。

“他爹,你这是在跟儿子说啥呢?”娘似乎有些愠怒,扭头看了看爹。

哪知爹眉毛一抖,将酒盅一摔,气急败坏地说:“我和儿子说话你插什么嘴?我这样跟他讲难道不对吗?难道你想看着他和我一样一辈子给人当奴才吗?我怎么告诫儿子那是我的事儿!从今以后,你只要做好你的分内之事就行了。你要是愿意还在这个家里边待着的话,就给我好好地过!”

“他爹,你说话也太过了!”

“我怎么过了我?自己做下的现眼事儿还怕别人说?”

娘的脸上顿时红一阵紫一阵的,还没吃上一口饭就撂下碗筷到外边啜泣去了。我大惑不解,爹今天是怎么了,为啥对娘这么凶?于是就为娘鸣不平:“爹,您干吗这么对待我娘?为了这个家,她受苦遭罪容易吗?”

哪知爹一反往日平和憨厚的常态,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脚就将桌子踢到地下去,大声吼:“小孩子家家的,大人的事儿你懂个什么?”

我见爹凶神恶煞的样儿,吓得再也不吭声了。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平日里对我和颜悦色的爹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我曾不止一次见过爹斥责娘,难道,娘在他心目中连一丁点儿地位都没有吗?这当口儿,一个家人从外边慌里慌张走了进来说:“大管家,快去看看去吧,堡主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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