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不安、耻辱。死亡在废墟里继续,在分秒里继续,而我却在余震里吃、言谈、阅读、行走。想去重灾区,却下不了决心,好像是只在期待(通路,或者组织安排)。作为震区内的一个作家,应该去到那些废墟,去到呼喊和绝望中。汶川之外,北川、都江堰、德阳、绵竹、什邡、青川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亡,且学生居多,整班整班被埋于废墟。我们县的平通、南坝学校的景况也一样。石坎的半条街被山体滑坡掩埋,不晓得康朝彦一家人咋样——她的丈夫在石坎小学;不晓得二哥的岳父岳母如何——他们就住在平通镇上。
时间没有停止,只有去想象自己站在曾经熟悉的而已变成废墟的那些地方的情景与感受。南坝、平通、北川、青川……都已是怎样的面目全非?越是听从平通、南坝回来的人讲述他们的见闻,越是感觉毛焦火辣。
早晨六点左右刚醒,突然发生强余震,我本能地跳下床冲出去,摔倒在水泥地上,碰翻了棚外茶几上的茶杯,脚趾和膝盖受伤流血。妻子在喋喋不休地数落,我沉默不语,厌恶自己之极,渐渐滋生的羞辱像出血一样浸润了我。感觉自我被震裂开一道口子,很多碎片沉落了进去。
进屋擦过酒精,一声不响地扫地拾捡12日地震砸碎的玻璃和脱落的墙皮,希望突然大震,让附着在我身上的怕死的本能和羞辱坍塌。
第五天了——没有回乡下去看母亲。
平武的灾情开始为外面知晓。央视一套开始有报道。想到朋友们的担心,只是在心里默默地说:我活着,我很好,虽然是羞辱地活着、羞辱地很好,勿念。
上午移动通讯恢复信号,在妻的手机上收到黑陶的短信。能想到朋友们在我博客上的留言。给江少宾发去短信,要他替我在我博客报个平安。
从地震学上讲,这次地震叫“5·12汶川大地震”,但我希望从历史学的角度叫“5·12四川大地震”。据央视昨晚报道,死亡已近二万,预计会逾五万。这个平常只能在好莱坞灾难片中看见的情景成了我们自己的事件。有人说这是上天对人类的惩罚,我以为不是,它仅仅是地球的一个事件,无可奈何地关涉到地球表面的我们。
给周佩红等朋友短信报平安。接到少宾、赵瑜、雨田、牛放、程永红等朋友的电话。得知北川的郭志武、都江堰的王国平平安。担心汶川的杨国庆。
傍晚去指挥部衔接赴重灾区的事。坐在指挥部抗震棚外的水泥地上,接受了上海《文学报》金莹的电话采访。明显感觉自己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坐在指挥部的帐篷外,一块石头渐渐落地。
夜里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