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国联军之役,以中国失败、签订《辛丑条约》而告终。《辛丑条约》是帝国主义加在中国人民身上的又一条锁链,也是他们残酷掠夺中国人民财富的铁的见证。仅“赔款”一项,其数目为白银四亿五千万两,规定四十年内还清,加上利息,本利达九亿八千二百多万两,此外还有各省的地方赔款,总数多达白银十亿两以上,这真是一个天文数字啊!偿还这么巨大数量的赔款,对于处在灾荒、贫困、苦难中的中国人民来说无异于抽血吸髓。然而清王朝为了换取他们的统治地位,不惜一切地加紧搜刮人民的血金,以讨好帝国主义列强。为了偿还这些赔款,清政府名文规定卖官鬻爵。
王家是湘潭巨富,为了儿子的“前程”,也是为了光宗耀祖,王黻臣用白银五万两为三儿王子芳捐了一个“工部主事”,并准备赴京候选。
1903年春,秋瑾随同丈夫、婆母屈氏北上。
秋瑾自湘潭沿湘江乘船下行,经长沙,由洞庭湖入长江,顺流而下,经过武汉、九江、安庆、芜湖、南京直抵上海。沿途风光绮丽多姿,令人目不暇接。湘江秀丽的风光自不必说,进入“上下天光,一碧万顷”的洞庭湖后,那露在湖面上的小岛就是由七十二峰组成的君山。君山又名洞庭山,这里流传着娥皇、女英动人的传说。轮船继续前行,屹立在洞庭湖畔的岳阳楼进入眼帘。岳阳楼在湖南的岳阳,是这座古城的西门楼,楼凡三层,高近二十米,建筑精美,气势宏伟,它与武昌的黄鹤楼、南昌的滕王阁鼎足并称江南三大名楼。看到岳阳楼,秋瑾记起宋代著名的政治家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文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此时在秋瑾的心中激起了感情的波涛,她为古人能有这种崇高的思想境界而感动不已。一种对民族、对国家命运的关注和责任感,渐渐地在秋瑾心底深处更加明朗、清晰。先天下而后个人,秋瑾后来为了民族解放那种甘洒热血的自我牺牲精神,不正是“先天之忧而忧”的升华吗?行舟已进入湖北的蒲圻,在蒲圻城西北六十华里的长江南岸,这便是三国时代著名的赤壁之战的遗址。秋瑾在舟中远远望见屹立在大江南岸的一座并不太高的刻有“赤壁”二字的石壁。她触景生情,写了一首《赤壁怀古》:
潼潼水势响江东,此地曾闻用火攻。怪道侬来凭吊日,岸花焦灼尚余红。
诗人运用她丰富的想像力,从岸边红色的花朵联想到当年火烧赤壁的盛状;又从这举世闻名的火烧赤壁,引起了她对那位三国时代“雄姿英发”的少年英雄的无限景仰。
轮船到达“九省通衢”之称的武汉,经黄石,下九江,迎面而来的是“一山飞峙大江边”的庐山,它虽然没有进入“五岳”之列,但庐山以奇特秀丽著称,享有“匡庐奇秀甲天下”之誉。庐山为地垒式断块山,多险绝胜景,令人神往。轮船进入长江下游,水势渐大而和缓,顺流而下,直抵南京。南京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龙盘虎踞,乃帝王之都,历史上有八个封建王朝建都于此,是我国六大古都之一。它有二千四百年的悠久历史,以其古老历史文化的灿烂光辉和苍郁深秀的自然景色驰名于世。唐代大诗人李白有咏《金陵》诗云:“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当时百万户,夹道起朱楼。”可见在唐代南京就是人口众多、十分繁华的城市了。秋瑾在南京码头稍许停顿,即直抵上海。长江在上海吴淞口与黄浦江相汇,日夜奔腾的江水最后浩浩荡荡地流入东海。
秋瑾自湘潭乘轮船北上,行程三千里,沿途雄伟秀丽的山川湖泊,难以数计的名胜古迹和自然景观,使她为之赞美不已,自然在诗人的心中也更加激起了对江山如此多娇的伟大祖国深深的爱。与此同时,长江两岸纤夫的辛苦、沿途码头上无数面黄饥瘦的难民、讨饭的乞丐、卖唱的小女孩、拉客的妓女,他们屈辱痛苦的生活和悲惨的遭遇,也给秋瑾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使她对劳动人民的苦难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长江的终点是上海。上海座落在黄浦江畔,地处东海之滨,扼长江入海的咽喉,它北临长江,是一座典型的半殖民地化的城市。鸦片战争后,这里被帝国主义列强强迫开辟为通商口岸,英国、法国、日本都在上海设有租界,并在租界里开设银行。据有关史料统计,1865年(同治四年)在租界里的外国银行就有十多家,他们还设立教堂,教堂上面装有塔型的东西,高耸入云,象征着西方宗教的权威。大半个世纪,上海一直成为帝国主义对中国进行政治、经济、文化侵略的重要基地。他们在这块地方横行霸道,胡作非为,随意欺侮和蹂躏中国人民。这个十里洋场,街道整洁、市容繁华,灯红酒绿、笙歌匝地,一方面是“冒险家的乐园”,另一方面则是劳动人民灾难和痛苦的滋生地,给广大穷苦人民带来了无数辛酸和灾难。
王子芳为了官场的事需要在上海停留数日。他在上海码头下船后,雇了五六台轿子,长蛇似地向着戏院密集的五马路的方向走去。王子芳下榻在这里,为的是听戏方便。当时的上海陆地交通工具,一种是平民化的小车,俗称“江北车”,又称“羊角车”。这种车子是独轮的,必须两边坐人,车子才能平衡,否则有翻车的危险;另一种是马车和东洋车(又称黄包车),这是稍阔气的人坐的。再一种就是贵族化的轿子,又称“肩舆”。轿子又分若干等级,最豪华的一种是八抬八杠的金顶绿呢大轿,这种轿子必须是地方长官才能坐。另外,还有四人抬的、三人抬的、二人抬的。轿顶也不同,有银白色的、蓝色的;有朱漆的,还有金色的。轿顶的颜色也是有等级的,一般说,红色或金色多是有官衔的人乘坐的,平民百姓,只能坐蓝顶小轿。王子芳有百万家产,平时就挥金如土,最喜欢讲究排场,兼之此次又是北上做官,特地雇了三顶四抬兰呢大轿,一顶是子芳的母亲坐;一顶是秋瑾坐;另一顶是自己坐。其余的两三顶二人小轿里,坐着丫头、孩子和管家。
王子芳这几日忙着出外拜访,秋瑾亦人生地不熟,除了陪着婆母屈氏去戏园看过两次戏,也不大外出,多是在旅馆中看看书报。此时,她在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琴文,她丈夫也是做官的,正在某地候补。琴文思想较开通,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两人认识后,谈话颇投机,均有惜相见之晚、恨相离之速的感觉。琴文途经上海,欲去某地看望丈夫,途中路费拮据,秋瑾知道后,慨然相助,为此琴文十分感激。秋瑾性豪侠,常以扶危解难为己任。解囊相助的事,已非一次。她曾对琴文说:“与人方便,即自己方便。”(《致琴文书》)于此使琴文对秋瑾格外钦佩、敬重。
在上海住了几天,王子芳决定启程赴京。春末,秋瑾抵京,住在南横街绳匠胡同(丞相胡同)吴宅内。吴宅是一四开间的四合院,红砖青瓦,显得格外整洁。秋瑾婆母住正房的左边两间,王子芳和秋瑾住右边两间。里间为卧室,外间兼作客厅。婢女、仆妇带着孩子住在偏房,院子也还宽敞。中间是用碎花石铺成的路,路的两旁各有一个用青砖砌成的长方形花池。花池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迎春花、牡丹、芍药,还有正开花的石竹、玉兰和丁香。石竹是一种耐寒、适应性强的花,在北京可露地越冬。它的花期很长,据说从春天一直能开到秋天,此时嫣红、淡红、乳黄和白色的石竹正争艳怒放。玉兰,花形俏丽,色如白玉,故文征明有诗咏《玉兰》云:“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丁香,人称花中君子。它和玉兰都香味浓郁。一进庭院,便闻到一种沁人心脾的花香。秋瑾就经常在这院子里独自赏花和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