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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珊瑚玉树

秋瑾入京后,虽然也认识了一些官太太,但这些人大多思想庸俗、情趣不高,不是一见面就评头论足、谈些东家长李家短;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陪着上司的妻妾打打麻将,笑脸献媚,以求为自己的丈夫打通升官之路。秋瑾对这些厌恶之极,所以她很少出门,且懒于应酬。终日很少谈话,好像在思考什么,或者干脆掩上门,躺在卧室里看书。大约是夏末或初秋,女仆告诉秋瑾,有一位太太求见。随即进来是一位身材修长、年轻漂亮的少妇,梳妆打扮得很入时,自称陶荻子。乍听姓名,颇有些日本人的味道,而且她的长相和梳得高高的发式也有点像日本人,一开始秋瑾和家里的仆人都以为她是日本人了。后来才知道她的真名是倪荻漪,淮北人,是商部会计司郎中陶大均的如夫人。年龄约二十二三岁。她很会说话,自称陶妻,是受丈夫之命来看王太太的。她说:“太太来京我们不知道。后来是听别人说起。杏南说我们两家还有亲戚哩。本应早来看望王太太,为家里有点小事耽误了,实在失礼。”

秋瑾说:“陶太太客气了,哪里的话。……今天相识,我很高兴。希望我们常来往。”又谈了一会儿话,陶荻子就告辞了。陶荻子所说的亲戚关系,其实并非什么至亲。秋瑾有一堂房姑母曾嫁给陶家堰人陶在仪。陶大均与此人是同宗,这在旧时代,自然也是可以叙戚谊的,故两家时有往来。秋瑾与陶荻子的关系还相当密切。秋瑾赴日留学前,曾将她的首饰、衣物托她变卖,她也曾给秋瑾一定的帮助。

陶大均(1858—1910),字杏南,号平龛。绍兴会稽陶堰人。他早年曾入同文馆学日语,后来又赴日留学,日语说得很流畅。回国后,他给妻子章氏、妾倪氏都起了日本名子(章氏日本名陶啸琴子),可知此人也算是一个新派人物了。1902年(光绪二十八年)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赴日考察教育,陶杏南以随员身份赴日兼作翻译。回国后,于1904年,由道员补商部会计司郎中,次年任奉天巡驿道,后官至江西按察使。这个人也是一个文士,著有《平龛文存》等七种凡三十余卷。

陶荻子和秋瑾这次见面后,两人颇谈得来,她又会说几句日语。此后陶、秋两家时常往来。大约经过陶荻子的介绍,秋瑾认识了一位才女,这就是闻名京师的女书法家吴芝瑛。

吴芝瑛(1868—1934),字紫瑛,安徽桐城人。其父吴宝三,字康之,号鞠隐,曾为山东郓城、阳信知县,有政绩。母张氏,江苏丰县人。芝瑛性聪慧,因弟妹皆夭折,甚得父母钟爱。教之读书,辄过目成诵。后延师教授,学业大进。读经书深晓大义,又喜吟咏,教师命题,下笔成章,清丽出尘,师称有道韫才。稍长,她喜博览群书,尤嗜唐宋诸大家的诗文及法帖,后成为著名的女书法家。她印有《小万柳堂法帖》,有卫夫人遗意,为世人所推崇。此帖曾传入日本,受到日本皇后的赞赏。芝瑛年十九,嫁无锡廉泉。廉泉(1868—1932)号南湖,也是一位名士。夫妇志趣相合,感情甚笃。廉泉曾在北京南门外开设文明书局,出售有关新学方面的书籍和报刊,后捐户部郎中。吴芝瑛也住在北京。秋瑾和吴芝瑛的相识,在秋瑾生活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她对秋瑾广泛地接触北京女界有一定的促进作用。

秋瑾和吴芝瑛,两人均为女才,都有“不栉进士”之称,有较高的文化修养,志趣高雅,非一般的京官太太可比。两人相识后,又都有相逢恨晚之感,很快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她们经常在一起谈诗论文,十分相得,时人誉两人为珊瑚玉树,齐辉并美。当然,吴芝瑛和秋瑾也有不同:秋瑾性刚强,芝瑛性温和;秋瑾主张男女平等、家庭革命;吴芝瑛虽也赞成男女平等,但对妇女的要求还侧重于贤妻良母的规范,特别是在政治思想上分歧愈来愈大。所以两人在一起,也时常争论,有时争得面红耳赤,互不相让。这时女佣便乘机端上酒菜,两人一醉方休。愈争吵,友谊愈深,最后互为知己。1904年(光绪三十年)2月22日(正月七日)秋瑾与吴芝瑾订交,写同心兰谱,结为异姓姊妹。次日,秋瑾换了一身男装来见吴芝瑛,将自己的补鞋一双,裙子一条赠给芝瑛,然后说:“姐姐,这是我的嫁时物,今后我改男子装,这些东西无用处了。今天送给姐姐,以为纪念。”吴芝瑛虽对她的改男装表示惊讶,也不太赞成。但,她知道秋瑾的性格:凡是秋瑾认定了的,她就要做下去,决不会中途改变。芝瑛也就没再说什么,道声“谢谢”,收下了。秋瑾沉思了一会儿,又伏案挥笔写了一首七律,赠给芝瑛。诗云:

曾因同调访天涯,知己相逢乐自偕。不结死生盟总泛,和吹埙竾韵应佳。芝兰气味心心印,金石襟怀默默谐。文字之交管鲍谊,愿今相爱莫相乖。(《赠盟姊吴芝英》)

诗中秋瑾把吴芝瑛认为知己,说她们两人心心相印、志趣相合,并希望两人的友谊与日俱增。关于秋瑾与吴芝瑛的友情,秋瑾的胞弟秋宗章在《六六私乘》中说:吴芝瑛“女士幼承家学,尤精八法,诗文转为书名所掩,于时人少所许可,邂逅论文,独倾倒于姊,结金兰之契,女士稍长,妹之。两情爱好,不啻同怀,居处密迩,过从酬唱无虚日,惜随手散佚,稿已不可得见。”由这段记载,不仅了解到秋瑾与吴芝瑛的友谊之深,而且也知道她们唱和的诗词一定很多,只可惜今天所看到的就只有上面所引的这一首了。吉光片羽也就更加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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