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九四一年,战事纷乱,急需军火,五金之类器物价格飞涨,出现了一时的收购狂潮。
福州路汉密尔顿大厦二百三十九号房间住着一个俄国人,名叫鲍利索夫。
九月十七号这天上午有个俄国朋友来访,他叫卞达科夫。
“老弟,最近在靠什么发财?”卞达科夫关心地问。
“发什么财?”鲍利索夫无奈地摇摇头,“入不敷出,都快成穷人了。”
“倒卖五金,大有油水,知道吗?”
“我倒是听说了,”鲍利索夫并无兴趣,“人家中国人有货源,咱们捞不到。”
“镍币,不是可以设法买到吗?”
“你说是以前发行的?”鲍利索夫大大开了窍,“里面含的铝和镍确实不少。”
“市面上价格还不低呢,”卞达科夫告诉他,“一磅镍币可以换得法币八十九元。”
“到哪儿去买?”
“成茂钱庄就有,”卞达科夫说,“不过,这是个秘密,得先找一个叫朱思贤的人联系,他和成茂钱庄老板是挚交。”
“到哪儿去找他?”
“浙江路口有个沈大成点心店,他是那儿的司账。”
二
正在寻觅生财之道的鲍利索夫得知这个消息可谓喜出望外,卞达科夫走了之后,他立即出门,雇了一辆黄包车,直奔浙江路而去。来到沈大成点心店门前,鲍利索夫下车,登门去找朱思贤。
“噢,其实我不是成茂钱庄老板的挚交,”朱思贤说,“我有个熟人,叫杨良,他认识那个老板。”
“杨良先生,怎么找?”
“他住在芝罘路大然饭店三百一十七号房间。”
鲍利索夫发财心切,告别朱思贤,急忙赶到大然饭店,找到杨良。
“想买镍币?”杨良说,“数量小可不成。”
“敝人本就不是为小利而来,”鲍利索夫正想发大财呢,答道,“你说买多少合适,我就买多少。”
“镍币不是现行的,所以不按面值,按重量,”杨良说,“怎么也得买几百磅。”
鲍利索夫爽快得很,说:“好办,你就多多帮忙吧。”
杨良没有说话,拿出纸和笔,伏在桌子上写了张字条,递给鲍利索夫。
鲍利索夫一看,是推荐他买镍币的,意思是说,鲍利索夫是老朋友,有什么要求,请予以满足。鲍利索夫想,不明着写镍币,看来这事还挺机密呢。
“成茂钱庄在浙江路三百六十六号,”杨良告诉他,“有我的字条在,事情准能办成。”
鲍利索夫拿着杨良所写的字条,来到浙江路上的成茂钱庄。
三
成茂钱庄是个只有一间小门脸的小店,柜台里空空荡荡。
鲍利索夫一进门,老板王伯生便上前应酬。
“听说你们这儿有镍币?”鲍利索夫问。
王伯生一愣,没有回答,说:“先生请坐,请坐。”
鲍利索夫看了出来,老板似乎不大想明说镍币的事,便表明:“我是由杨良先生引荐而来。”
“噢,杨良?认识认识,他怎么说?”
鲍利索夫这才掏出字条:“请过目,这是他亲笔所写。”
王伯生看了之后,这才显示出殷勤姿态,问:“您有什么要求?”
“我刚才不是问了吗?有没有镍币?”
“您有所不知,五金是国家急需物资,不让随便买卖,镍币自然也在其中,”王伯生举起字条,晃着,“没有知己者的举荐,我是不敢接待的。”
王伯生让身旁的伙计给客人沏一壶茶,自己到店铺后面去,捧来一把镍币,递到鲍利索夫面前:“您看,成色怎样?”
鲍利索夫根本不懂得什么是成色好坏,一见白花花的,便连连点头:“好,就要这。”
“您要多少?”
“几百磅,你有吗?”
“有,有,”王伯生满心欢喜,“七百八百,我都有。”
鲍利索夫问:“每磅卖价多少?”
“我说个合理的价钱,”王伯生一副诚挚模样,“七十元,怎么样?”
鲍利索夫想起了卞达科夫说的价钱,一磅可以卖出八十九元法币,如果以七十元买进,赚头就太少了。
鲍利索夫将价钱大大杀低:“每磅四十元。”
“不成,不成,那我就太赔了,”王伯生又出了个价钱,“六十五元,不能再让。”
“最多我给你五十元。”
王伯生退了一步,问:“您打算买多少?”
鲍利索夫明白,如果买得多,价钱就能再商量,于是便开了个大口,说:“六百磅,这笔买卖值得做吧?”
“行!”王伯生一拍桌子,“每磅法币六十元,不能再让。”
嘴里说“不让”,其实还有余地,双方几经讨价还价,鲍利索夫答应买七百磅,王伯生答应再让五元,最后以每磅五十五元成交。
王伯生提来一个麻袋。
鲍利索夫打开一看,满是白花花的镍币。
麻袋上秤一称,正好七百磅。
鲍利索夫出门雇了一辆黄包车,将麻袋运回他所住的汉密尔顿大厦。
四
回到汉密尔顿大厦的二百三十九号房间,鲍利索夫粗算一下,如果每磅能以法币九十元出手,他这一笔就能净赚将近两万五千法币。一想到这,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像个大富翁一样,跑到西餐厅,点了一份丰盛的午餐,还特意要了一大瓶伏特加酒,豪饮一顿,大大的庆祝了一番,直到晕倒在餐桌上。
服务生把他送回二百三十九号房间。
鲍利索夫一睡就是七个多小时,醒来时天色已经昏黑。七百磅镍币一起出手是不大可能的,他想分成若干份,一批一批地卖出去。于是,他找来许多小袋子,而后打开麻袋,一捧一捧地往小袋子里装,谁想,捧了一半,发现下面都是土黄色的小圆片,仔细一看,是粗铜片,不是镍币。
鲍利索夫忙跑到楼道里,去给卞达科夫打电话。
“镍币都变成了铜片!”鲍利索夫喊着。
“怎么会呢?”
“不信你来看。”
卞达科夫安慰他:“铜片也能卖嘛。”
“一磅能卖多少钱?”
“法币三元五。”
“啊?”鲍利索夫一算,“那我非得赔一两万不可。”
“你被人家骗了?”
“可不。”
卞达科夫给他出着主意:“还不赶快到捕房去报告?”
五
鲍利索夫气夯夯地跑到中央捕房去报了案。
第二天一早,中央捕房派探长陈永贵、探员毛云龙赶到汉密尔顿饭店。
鲍利索夫将麻袋打开,让两名侦探察看。
侦探认定,鲍利索夫所说的确属事实。
据鲍利索夫提供的线索,侦探随鲍利索夫去了成茂钱庄。
老板王伯生出来接特侦探,他望着鲍利索夫说:“我怎么没见过这位洋先生?”
“怎么没见过?”鲍利索夫气得浑身颤抖,“昨天我在你这儿买的镍币。”
“先生,”王伯生慢条斯理地说,“眼下倒卖镍币的店铺多的很,莫不是您找错门了吧?正派人可从来不干诬赖人的事。”
鲍利索夫没办法,对侦探说:“是一个名叫杨良的人,引荐我到这里来的。”
“他住在哪里?”
“芝罘路大然饭店。”
侦探随着鲍利索夫来到大然饭店三百一十七号房间,屋里空无一人。
“房客呢?”侦探问茶房。
茶房说:“昨天中午退的房。”
“我在这里见杨良是昨天中午,”鲍利索夫说,“看来,我一走他就退了房。”
侦探又问茶房:“房客叫杨良?”
“不,”茶房说,“他姓谷,叫什么名字,记不得了。”
侦探无奈地望着鲍利索夫:“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
“还有个人,叫朱思贤,是沈大成点心店的司账。”
侦探又随鲍利索夫跑到浙江路口的沈大成点心店。
“你还认识我吗?”鲍利索夫问朱思贤。
朱思贤没有否认:“对,昨天您来找过我。”
“我问你杨良在哪里,是吧?”
“对,”朱思贤说:“可是我告诉了你,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杨良。”
“啊?”鲍利索夫气得说不出话来。
六
鲍利索夫和朱思贤、杨良的交谈都是在私下进行的,没有旁证,侦探也没有办法。
“我花了好几万元呢!”鲍利索夫央求侦探,“你们总得设法让我得到些补偿吧?”
“难道你不懂?”探长陈永贵说,“倒卖金属制品并不合法,我们此次来,并不是要为你追回损失,而是要查找贩卖镍币的人。既然你提供不出镍币的来处,那我们不能不正告你,你那里的七百磅”镍“币,只能作没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