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延一路上夜宿晓行,走有月余,才来到京城,一进京城,真是天子脚下热闹繁华,人来人往如穿梭。姜延边走边想:“现在离考期三月十五还有一个月,得找个肃静的小店住下,好好温习功课。”
姜延一路找来,在西河岸找到一处高升小店。这是一个很僻静的小店。掌柜的姓李,两口子领三个孩子住在后院。姜延走进店来,掌柜的一瞅,来个小伙,头上戴着白缎子文生巾,身穿洁净的文生衫。迎上前去,李掌柜问道:“这位相公,不知你是住单间还是住便炕?”
姜延心想:“无论如何我也得住单间,温习功课好方便。”于是说道:“掌柜的,我要住单间。”说着,把行李书箱放到地上。掌柜的给他倒杯茶,又问道:“你到这里探亲还是访友?”掌柜的没想到他是入科场,因为入科场的人都是骑高头大马、坐车的,这些人根本不进这小店。
姜延道:“掌柜的,我是进京来科考的,我家……”姜延从头至尾把家贫如何求学,一直到现在进京科考之事,一字没瞒地都跟掌柜的说了。
李掌柜的一听,心想:“此人家贫,这么远来参加科考,这可是不容易的事;多少年来,进京科考住进我这小店的还只有他一个”。于是便说道:“这么办吧!君子成人之美,我成全成全你,后院有三间房,你若不嫌弃就住在那儿。”
姜延一听,把头一晃说:“掌柜的,不行啊,我的银两有限,离考期还有一个来月,我住不起。”
李掌柜笑道:“姜相公,你是不是怕我多向你要钱?请放心住吧,你有钱就给,没有钱就拉倒。请跟我来。”
姜延见掌柜的如此仗义,非常感激,他也不好推辞,跟着掌柜的来到后院。一看,这是三间西厢房,三间正房是掌柜住的内宅。他们来到了西厢房,进屋一看,室内北边放着一张床,靠窗下放着一张八仙桌,桌子两旁各摆放一个三条腿的香炉式板凳,窗台上放着一排小花盆。这是掌柜的为随时来的贵客或亲友而特意准备的。
姜延道:“掌柜的,您心太好了,可咱们也得讲明白,为什么呢!你拖家带口的也不容易,请您先说说,住这房到底向我要多少钱?”
李掌柜的哈哈大笑:“唉呀,姜相公你也太认真了!这么办吧,我看你千里迢迢进京来赶考很不容易,我如不要钱。你也觉得不过意;这三间房,咱们就照着我店的单间,一天五百钱,你看怎么样?”
姜延道:“那我就太感谢了。”
姜延就这样住进了高升小店,每天温习功课。晚上,掌柜的总是来看姜延,问寒问暖。姜延一看掌柜的对他照顾得如此热情周到,从心眼里着实感激。
转眼间,在店里已住半月有余,离考期还不到半月了。姜延心想:“我应该到街上打听打听,找个机会把如意盏敬献给皇上。”姜延从书箱里取出一个小包袱,小心翼冀地把包袱打开,又把里边的黄布打开,拿出了如意盏,揣在怀里,走出店门。掌柜的问道:“姜相公,你自从住进我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这是上哪去呀?因为街头之上你不熟悉,可千万别走迷了路,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一声。”
“我……”姜延有心说实话,还恐怕出了意外,财宝动人心哪!可又一想,这个掌柜的心地这样善良,把实情告诉他也无妨。
姜延拉着掌柜伪手:“大哥,咱们到屋里来,我和您说。”
李掌拒的跟姜延来到了屋里。李掌柜的说:“兄弟有什么背人的话,你跟我说没关系,咱们哥俩相处也有半月了,你也知道我的为人。”
姜延悄声道;“李大哥,你看。”
他伸手从怀里把如意盏掏了出来,擎在手心上。李掌柜的一看,哈!雪霜白的一个酒盏!它高在三寸,底座是一个长方形的龙爪石座,当中有一颗珠子,像血点似的鲜红,有绿豆粒那么大,拿手一碰,那珠子在里边直滚动,往外倒却倒不出来。杯中还有两条龙,活灵活现地盘旋飞舞。
李掌柜轻轻地把如意盏拿在手里,边瞧着边“巴嗒”着嘴:“啊!好漂亮!是玉石儿的!”说着,又轻轻地把它放到桌子上,说道:“姜相公,我今年四十八岁,京城里生京城里长,古董玩具也见过一些,这种酒盏还是第一次见过。”
“李大哥,这酒盏是我父亲亲手所制。它还有一个奇能,凉酒倒里能变温,热酒倒里也能变温。”
“当真吗?”
“我能和您说谎话吗?”
“试试看。”掌柜的到后屋拿出一个锡酒壶,烫了一壶酒,把烫得滚热翻花的酒往如意盏里一倒,果然眨眼之时连气也不冒了;拿舌头一舔,不但温乎,而且味道还特别清香。掌柜的乐得拍起手来:“唉呀,这东西可真是罕有之物。”说着,又把热酒倒了,换了凉酒,一喝,还是温酒。
李掌柜的高兴地拍着姜延的肩膀:“姜相公啊,你这个东西可真是奇宝啊!你为何把它带在怀内呢?你把它献给皇上不比你入科场还强吗?皇帝一定会喜欢这玩艺,你不就能得一个进宝的状元吗!老弟,咱们哥俩我不讨大的说,你要得了一官半职的,还能忘了大哥我嘛!”
姜延笑了:“李大哥,您说的倒是有理,可怎么能献上去呢?”
“好办,你把这宝盏包好,我告诉你去见一位丞相,他姓海名瑞。此人乃是大明朝的顶天玉柱、架海金梁。这个老丞相忠贞善良、爱民如子。你拿这宝盏到丞相府见了海丞相,他准会把你送到金殿,面见当今万岁。”
“但愿如此,可是丞相府在哪个地方呢?”
“我可告诉你,你拿这种东西去找丞相府,可别走错了门,要是走进严嵩府,那可就完了。这严嵩老贼,在大明朝是上欺天子,下压群臣。非亲而不让,非财而不夺。他和海瑞是冰火不相容啊!我说姜相公,这是生路一条,死路一条,为什么呢?走到了丞相府,办这件事就容易,你的功名也有了;到了严嵩府,就是进了阎罗殿,他打死个人就像碾死个臭虫一样。这可就看你的时运了!”
“李大哥,你快告诉我,海丞相府在哪?”
“你出了我这个店往东走,打听到金水桥胡同,再往东走三道街,那就是丞相府。你可别走金狮子胡同,入了这个胡同,那你可就人财两空了。”
“我记住了,多谢大哥,我就走了。”
“不,我送你一段吧。”
李掌柜的带着姜延穿过了几道街,然后用手往西一指:“你看,那是头道街,再走一道街,往西拐,再过一道街,再往南面走,那就是金水桥胡同了。”
“李大哥,我知道了,您回去吧。”
“好,我还有事,就不远送了。”
姜延在人群里穿行着,街上人多,你撞我,我碰你,姜延转向了。有心要打听一下,可人家要问到承相府做什么,这可怎么回答呢?说实话,真要遇上坏人,就会有生命危险。
姜延正在发愣,从对面来了一个人。只见他:身高有六尺,鹰鼻子,菱角嘴,八字型的两撇胡须,身穿青缎大袍,手拿着一百单八股的大纸扇,迈着两条大仙鹤腿,由正西走了过来。姜延看他像个文人的样子,急忙赶步上前,躬身施了一礼:“这位仁兄,您且留步,小生有礼了。”
这人往后退了两步,仔细地把姜延打量一番之后,满脸堆笑地说:“贤弟,有事吗?”
“我是问路的,打听一下金水桥胡同从哪走?”
这人一愣,上下左右又瞧了瞧姜延:“这位老弟,你打听金水桥胡同谁家呀?”
“我想找丞相府。”
“是海丞相府吗?”
“哎,对了。”
“你到海丞相府有什么事吗?是跟丞相的门军、老妈、大师傅有亲戚?还是跟丞相有什么来往?”
姜延闻听心想:“怎么办呢,说不说实话呢!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我得好好想想怎样回答他。”
那人看姜延不回答,心想:“你是不敢说呀!”
他眼珠一转,说:“老弟,你随我来。”
这人领姜延走进条胡同,找一个背静地方停了下来:“老弟,我告诉你实话,我就就是海丞相府的,你有什么机密的话,尽管跟我说好了。”
姜延一听这个人是海丞相府的,心中暗暗高兴:“您既然是海丞相府的,那太好了,我跟您说……”
姜延就把家庭如何,怎么来到京城,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把如意盏的事情也说了。这人一听可乐坏了,忙说:“唉,姜相公,这下你可问对了,这事可是危险至极呀!你快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丞相。”
姜延跟着这个人穿街越巷,走了好长时间也没到,姜延心中有些纳闷:“奇怪呀!李大哥说离这不远呀!怎么走这么长时间呢?”
“走来走去,顺着大街往北走进一条胡同站下了。姜延一看,一座高大的辕门,一边有八名门军,个个都是挎着腰刀,横眉竖眼的,把姜延吓了一跳。再看那过往行人,都离这辕门五六丈远绕着走。这些差官手里都拎着蟒鞭,着实可怕。”姜延心想:“丞相为人老实厚道,为什么这些差官的样子这么厉害呢?”
姜延正在想着,只听那人叫道:“姜相公快跟我进来。”
姜延无奈,只好跟着走。从东辕门走进,来到正辕门。坐北向南的正辕门,上边高插着随风飘摆的大旗,两边的差官都是大刀阔斧,排班站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五道台级石的两边,各有一个龇牙瞪眼的大石狮子,还有上马石、下马石、拴马桩。里边的三道辕门,一眼望不到头。
这人领姜延进了门,高喊一声:“来人呀!”
外边跑进两个人来,穿戴也都很古怪,还都拧鼻瞪眼的。见此情景,姜延心里不托底了,他自然自语道:“可千万千万别是严府,要到严府来,我可就完了。”
他正小声叨念着,两个差官来到面前,领他来的那小子进里边去了。这两个差官把姜延领到回事房,让他坐下。姜延心中有事,急忙问道:“请问这位官爷,这是海丞相府吗?”
“什么?海丞相府?这是我家太师府。”
另一个差官骂道:“穷小子,你瞎眼了,连严太师府都不认识?”说完,两个差官出去了。
姜延独自坐在回事房,直吓得面色焦黄,两眼发直,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姜延正在害怕,领他来的那小子来到面前:“姜相公,走吧,我家太师有请。”
姜延闻听,又是怕又是气。赶紧站起身来,问道:“请问,这不是丞相府吗?”
“哈哈,我说姜相公,这是太师府。告诉你,我是太师爷的大管事的。我家太师爷正在待客厅等你。”
原来这人叫严六,是严府的大管事的。他奉太师吩咐到别处办事,路上遇到姜延。姜延向他打听丞相府,这严六就多心了:“为什么单找丞相府,不找我家太帅府呢?其中必有缘故,我得仔细问问。”为什么呢?因为海丞相和严嵩是水火不相容。所以今天严六一听他说找丞相府,这才用话一套,姜延就说了实话。严六听说要把宝盏送到丞相府,心中有些不服,“难道我家太师就不能去吗?我家太师为人咋就这么臭呢?我得把他骗去。”就这祥他把姜延骗到府中,把这事和严嵩一说,严嵩哈哈大笑:“六儿,你太聪明了!”
“谢太师爷夸奖!”
“你这事办得很好,本太师不会亏待你!快去把他给我领来。”
严六这才乐呵呵地来找姜延。
姜延低头思量:“这可糟了,怎么办呢?我这如意盏可要落到贼臣之手了。这严嵩老贼,在朝中称王称霸,欺压黎民百姓是人人所知,没想到今天和他见面,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