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场拍摄完毕,路明都会立即动手剪辑,再由林美美送往行动部接受审查。第二场提交上去还没过两个小时,林美美口中的“恶魔”杨柯便坐在了我的面前。
“钟景同学你好,我是特别行动部领导层的杨柯,林美美的上司。这次前来只是想和你聊聊天,你不必这么紧张。”
我们坐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四壁全白,只有简单的木质桌椅。有三四个工作人员带着特殊的仪器四处检查了一番,递给杨柯一台平板电脑,又将一台笔记本电脑放置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与墙壁同样颜色的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杨柯两个人。
“我明白这个地方让你感到不舒服,但我们的对话必须绝对保密。”他指指我面前的电脑,面无表情地说,“我提问,你回答。”
我嘴唇干得微微起皮,抿了又抿,却更加严重。
“在成为‘时空影院’项目美工之前,你所知的钟晚晨和李源是做什么工作的?”
“爸爸是建筑设计师,妈妈是泽城大学美术系导师。”我敲字回答。
“他们有向你讲过他们在行动部的工作吗?”
“从没有过。”
他将一沓画稿排在我面前,画中的主角全都是钟晚晨和李源,他问:“那么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
“我看见了。”
“你在现场?”
“不,在盯着笔记看的时候,这些场景就出现在眼前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以详细地向我描述一下吗?”
从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信任也看不到质疑。我详尽地向他解释我的“观影”体验,包括那不可思议的客观视角,末了他告诉我:“钟景,如果我没有猜错,你获得了和‘时空影院’分析机相似的能力。你一定和分析机有过接触。”
我诧异:“那个人说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她一个人了……”
“我就是那三个人之一。”杨柯紧盯着我的眼睛,“两年前我突然遭到不明原因的陷害,并因此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那么你知道她是谁吗?”我问,“我看不见她的脸。”
“她藏在暗处。”杨柯摇了摇头,“不说这个,你想想看,钟晚晨和李源让你接触过奇怪的机器吗?”
“我接触最多的是画笔。”我的双手哆嗦得厉害,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句话敲出来。
“谢谢,我没有问题要问了。”
孙逸尘递给我一杯茶:“喝点吧,有镇定作用。”
我不懂茶,只觉得它很苦,但苦中有异香。一杯喝下去,狂躁的心跳果然平复了下来。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孙逸尘周身的高冷气息由何而来。我突然抬头,发现孙逸尘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我,并且没有移开视线的意思。我的心脏再次砰砰砰乱跳起来。
林美美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送走了“恶魔”杨柯,回头悲伤地向我们宣布:“我很抱歉告诉大家,‘时空影院’项目被行动部取消了。笔记被带回资料处封存,拍摄经费全部收回,社团被勒令解散。”
孙逸尘淡定喝茶:“很正常。”
路明点头附和:“这次终于不是老大踹社团而是社团踹老大了。”
孙逸尘很果断地将他踹翻在地。
“我也没想到才刚刚开始就挖出了惊天大秘密,本来这个秘密连最高层的领导都不知道,现在突然变得人尽皆知了,行动部有些拿不定主意。”林美美向我们解释,“现在我们知道了‘时空影院’并不是拍摄计划,这个剧组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大家……好聚好散,毕竟同为行动部的人,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合作机会。”
我一如既往地不发表意见,心里却在翻腾。
分析机究竟是什么东西?
钟晚晨和李源的失踪与这台神秘机器有关吗?
影视剧社还没能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便在不可抗力之下崩塌了。我突然就回到了从前的生活,平常上课画画,课余时间……
得知爸妈真实身份后的我虽然不再盲目,却彻底地失去了方向。
社团解散一个星期后孙逸尘找到了我。
我正在画室画画,也许是心思神游天外的缘故,这幅画失去了惯有的写实风,变得抽象且色调灰暗。蓦地一片阴影落下来,我整个下午的劳动成果被一杯茶毁了。
“要喝杯茶吗,少年?”孙逸尘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我。
傍晚时分画室空荡无人,我们就坐在窗台上喝茶,夕阳从背后流淌入室内,静谧美好。茶很苦但有异香,我渐渐习惯了这种味道。孙逸尘问我:“你知道行动部为什么会强制解散社团吗?”
为什么?我用眼神问她。
“因为行动部有叛徒。”孙逸尘说着不寻常的话题,神色却淡若云烟,“你知道,她隶属行动部的领导高层,而你又毫无保留地展示出类似分析机的能力,你认为行动部会如何选择?”
她一字一顿地问我:“是继续探寻两个可能已经死亡的人曾经遇到了什么,还是尽最大努力保住你的性命?”
孙逸尘漫不经心地侧了侧身道:“看看楼下背书的那名女同学,走廊上等待女朋友下课的男生,坐在对面教师休息室的英语老师……还有更多的人,他们都是行动部安插在你旁边保护你的执行员。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们之中有哪一个是叛徒派过来暗杀你的?”
如果不是这杯令人镇定的茶,我不知会作出怎样激烈的反应。
我拿过速写本写字:“我该怎么办?”
“找到分析机。”她回答。
我愣了愣。
“取消‘时空影院’项目并解散社团其实是行动部的一种策略,敌暗我明的情况太过危险,所以我们的工作要转入地下。”孙逸尘说,“拍摄计划暂停,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寻找分析机。李源的笔记中可能有线索,所以我们依旧需要你的帮助。”
“其实还有一条线索。”我写道。
我把珍藏的照片展示给她看,在照片的背面,李源留下了一句话。孙逸尘喃喃念道:“送给小景的最后一份礼物,藏在无数人停留等待却是为了向前走的地方……”她猛地抬头看我,目光灼灼。
我一直在猜测这礼物究竟是什么,现在想来,这也许不是礼物,而是“遗产”。他们守护了它一生,同时用十多年的时间将我培养起来,在他们离开后,我将担下这一责任。
只是我不明白,这和绘画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