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甜甜,她的名字很好听,可她的命运却是那么的苦。
于甜甜的老家在河南开封一带,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是属于计划之内出生的孩子,但在父母亲眼里她是全家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多余”人。第一个姐姐不能没有,一是好为家里干活,二是弟弟得有人带。所以身为“老二”的她成了绝对的多余。小时候的事她只记得两件:一次是她把母亲留给弟弟吃的一只苹果吃了,爸爸将她的头上打出了一个像苹果一样大的血包,从此她再也不敢轻易动一下弟弟的东西。弟弟受了父母的影响也不把她当人看待,有一次竟然指着他拉出来的屎巴巴让她吃,她为此重重地扌扇了弟弟一巴掌。父亲看到了,不由分说过来就把她扌扇倒在地,并指着弟弟的屎巴巴说:“你弟弟的屎巴巴也比你的人值钱!吃一口能怎么着?让弟弟高兴就是你的福气!吃,吃给你弟弟看——!”她就在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吃吃吃笑个不停的弟弟面前把脸贴在了弟弟的屎巴巴上……这两幕使于甜甜一辈子都会铭刻在脑海之中。
到了上学的年龄,看着村上的同龄孩子都往学校走,于甜甜多么羡慕,可等到比他小三岁的弟弟背起书包时她还没有经得父母同意进学校,如果不是后来村里迫于乡里检查评“教育工作”先进单位,她也许永远进不了学堂。上学了,早上她要背着弟弟趟水过河,下课了,她又要帮着弟弟抄作业。考试时还要偷偷地为弟弟作弊。每一次考试她都心惊肉跳,倒并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笨弟弟什么都依靠她。老师不是笨蛋,几次抓住后,又几次将她放了,因为老师知道如果揭出来,可怜的于甜甜回家一定会惨遭父亲的毒打。小学毕业的那一年,于甜甜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笨弟弟每次考试总要她“帮助”,而几次三番老师也忍无可忍了。学校准备把她的弟弟留级,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却用赶马的鞭子连抽了她十几鞭,骂她连一个弟弟都带不好。晚上她浑身疼得在床打滚,可第二天又不得不跪在老师面前,一边哭着一边乞求:“老师,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别让我弟弟留级,他要留级我会被爸爸打死的啊!我求求你们啦……”老师被她说服了。可不久的期末考试时,她和弟弟又玩起作弊的把戏,这回老师说我们可以放你弟弟一码,你就得停学。于甜甜一听这更急了,“扑嗵”一下跪在老师面前,哭得死去活来。教师们不解了,说你于甜甜这是干嘛呀?于甜甜擦着眼泪极其伤心地告诉老师:“这回我是死定了。”老师说哪那么严重嘛!于甜甜说:“可不,爸爸要是知道我不能跟弟弟一起上学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们给弄糊涂了。于甜甜说:“这还不清楚?我不能上学了,弟弟肯定也没有法子升级呀!爸爸还不把我打死才怪嘛!”原来如此。但学校的纪律还是要严肃的,所以最后老师与于甜甜的爸爸商量,说学校只能允许他家一个孩子继续上学,否则两个孩子都得受纪律处分而被开除或者留级。不用说,于甜甜从此便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那年她13岁,父亲花了5000元钱托人给儿子上了中学,回家却将于甜甜臭骂了一顿,说你给弟弟把这5000元钱还了。就这样13岁的于甜甜,跟着村上的一群大孩子上了江苏,到了一家私营企业的纺织厂打工,那儿的私企老板什么也没有问她,只问她会不会扫地刷厕所,她就说会,还会做饭抱孩子。那老板无可奈何地一笑,说你留下吧。就这么着,小于甜甜现今还在那个厂,她现在已经长到1.52米,刚满16岁……
余小芳,江西人,与于甜甜同一个厂打工,俩人同年同月生,如今却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开始我不明其意,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余小芳已经在当地找了一个婆家,虽然由于年龄关系不可能结婚,却早已明着跟婆家的人生活在一起了。再细一打听,原来余小芳的“婆家”的独生儿子是个腿脚有残疾的人,不过人还算不傻不聋,当母亲的怕以后儿子找对象难,就看中了外地来这儿打工的余小芳。但人家是有代价的,给了小芳的家人整一万元彩礼。余小芳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她的这辈子已经是“卖”给了人家,好在这回卖的地方是个富饶之地,比起前几次卖她觉得命好多了。
“不是卖是什么呀?”伙伴在一起时,小芳总是这样回答别人的各种询问。她自己记得这样的“卖”已经是三次了。头一回她还很小,母亲牵着她的手走了几十里地,到了人家一看,那是家有五个光棍的穷人家,一个60多岁的老汉身边四个儿子,最大的32岁,最小的14岁,老大老二都是神经兮兮的,村上人都称他们是傻大傻二。老三不傻,却一只眼是瞎的,人称“独眼龙”。只有老四——也是她未来的“丈夫”还算像模像样是个小男人。这户人家出3000元钱把她领来是想给有病的老汉冲冲喜的,而老汉心里的账是趁他还活着,先把小儿子的亲事定下来,免得等他闭上眼后小儿子的婚事给几个傻哥独眼兄搅了。
把自己的女孩给这么个人家,村上的人背地里直骂小芳的爸,可小芳的爸另有一笔账:儿子——也就是小芳的弟弟要念县重点中学,学费和赞助费加起来小两万元,靠家里种的几亩山地要挣到什么时候才能交得起儿子的学费和赞助费?耽误了儿子上“重点”,就等于耽误了他一辈子,耽误了儿子的一辈子,也就是耽误了他余家下几个辈子!小芳的父亲会算着呢!
可小芳哪受得了那家光棍们的生活呀!先不说那俩个傻哥哥整天没了没完地缠着她要玩“大鸡鸡”,单说“独眼龙”的另一只睁着的眼,只要一看到她就要像戳穿她衣衫似地令她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心惊肉跳。有一夜她刚刚入睡,就在黑暗里猛然发觉有人在她身上乱摸乱动,她吓得惊醒而起,黑暗中只见有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恨不得要把她吞下……就因为这她逃回了自己的家。
人回来了,父亲则更把她当牲口似地对待,整天骂骂咧咧,据说那光棍家找到小芳的父亲,要他还了余家已经收取的三千元钱,否则就告他余家“诈骗”。小芳的父亲怕了,说一定还。可钱给儿子上学用掉了,怎么办?父亲又盯着小芳在想主意,不几日,父亲突然对小芳好言好语起来,说带她到山外的一个“好地方”去。临走时,父亲竟然破天荒地给小芳穿了件不知哪儿弄来的新衣服。
山外的地方还真好,有公路,有汽车,还有楼房。小芳被父亲留在一个三口之家,这回人家有眼睛有鼻子,看不出有谁是傻是呆。小芳一看就明白了:她是又被父亲“卖”给了这家还比较富裕的山外人家。那个比小芳还小两岁的阳阳,大概是她又一位未来的“丈夫”吧!阳阳没有什么特别,正在上五年级,可小芳算了一下应该上初一才差不多。她偷偷问过阳阳,可当问到这时,阳阳就会涨红着脸什么都不跟她说。有一次逼急了,阳阳突然浑身抽动起来,再后来便倒在了地上,口中直吐沫水,吓得小芳连忙叫来“爸妈”。阳阳被送到了医院,而“爸妈”回家后则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并且警告她:“以后再要是把阳阳吓出个三长两短,就要你小×的命!”
小芳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从此小心谨慎地行事,活脱脱的一个“小媳妇”。但后来有一天她看到阳阳又被人从学校抬回到家,那样子跟上次一模一样。这时小芳听人说“阳阳的羊角风又犯了……”什么叫“羊角风”,小芳也不知道,但她太害怕看到阳阳病时的那情景,日久天长,小芳经常半夜从噩梦中惊醒,而且慢慢地变得整日神情恍惚。阳阳的父母开始只管骂她打她,后来仍不见她“改掉毛病”,就找到医生。等医院出来的第二天,他们便把小芳送回了山里的老家。
苦命的小芳后来又一次被父亲“卖”出去,但因为价格没谈成,父亲回家后毒打了小芳一顿,并举着大木棍冲她吼道:“你这瘟×,怎么就老没人要?猪都可以卖出去,你就连一头猪都不如?”
小芳恐怖极了,那一次后她便自己上了往东的火车,然后自己作主“卖”给了现在的“婆家”,当她把自己“卖”掉后,托人给父亲带回了一万元钱,并在一张小字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给她父亲:“我从此再不欠你们一分钱,你们永远不要再来烦我,因为我已经不是你们家的牲口了……”
小芳现在很懂事,虽然她在未来的“婆家”常掉眼泪,可她总是知趣地把泪水往肚子里流……
就在我写到此时的2001年2月18日这一天,我吃完中饭,无意间打开中央电视台的“今日说法”节目,这儿正在播出的内容令我更是感慨万千。节目说的是在上海浦东打工的一对江苏泰州的年轻夫妇在上海某医院生下一个早产女婴后,由于孩子的奶奶对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孩子而不满意,便在儿媳杨梅将孩子生下的第二天就要求母女出院,后来经医院多方劝说,才于4天后的8月8日从上海这家医院出了院。可就在9日这一天,也就是杨梅母女回泰州老家的第二天,这个女婴就在自己的父亲协助下,被狠毒的亲奶奶活活地埋在毛豆地里。被埋15个小时的女婴后被人无意间发现从地里挖出来送到医院抢救,还又活了一阵子。可终因严重缺氧而结束了短短的生命。那个残忍的奶奶在看守所里对着电视镜头还这么说道:“我就是不喜欢女的,我要抱大孙子……”
多么可悲而愚昧,正是她的这等麻木的可悲和愚昧使她成了一名等待死刑判决的囚犯。可是生活中还有千千万万的那些不把自己亲生女儿当人看待的父母们,难道他们不该受到亲情和人性的最严厉的审判吗?他们难道真的不知道女儿也是他们的亲骨肉?他们难道听不到女儿们一声声凄惨的哭泣吗?
我为天底下有这样的父母和爷爷奶奶而感到羞愧与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