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家境贫寒的我与房地产老板的千金小姐柳青考上了同一个大学、同一个院系,分在了同一个班,学的是城市工本建专业。班主任老师太逗了。班主任老师在第一次点名分座位的时候,不知是写名单的人粗心了呢,还是老师的眼睛有些花,或者名单上的字写得确实有些问题。老师看了一会儿迟疑地叫道:杨——柳——青!我就站起来了,接着柳青也从另一个座位上腼腆地站了起来。
老师看了看名单,又看了看我和柳青,哦,两个!两个就两个吧,正好一个座位!
同学们都笑了。我们俩也红着脸笑了。
大学前两年,我处处躲着富贵的柳青。不吃她的食物,不用她的文具,尽量保持着小学时男女同学之间的距离。可是,她依然像一个傻妮儿一样可着劲儿追我。我没办法了,又不好明说,就给同桌的她发了一条短信:
柳青,我真的配不上你啊!我们是隔着一条大河的两块地上的蚂蚱,蹦跶不到一块儿。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当你披上了婚纱的时候,我早已披上了袈裟。
可是,大学第三年刚开始,情况突然有了变化。柳青的房地产老板爸爸不知包了三奶还是五奶,弄不清了。柳青的妈妈气不过寻了短见。这时柳青的心境和处境可想而知。做人得仗义啊,我主动靠了上去,察言观色,关怀备至,一颗冰冷的心慢慢地得到舒缓。柳青想到了将来。她抽泣着说,我们学的是城市工本建专业,可我不能跟那些无良的房地产老板干啊。我们将来怎么办呢?我沉吟一下说,这个,我想的差不多了。我报这个专业,本来是想发点儿小财的。遇上你了,就没那个命了。房地产建设是建设,煤矿基本建设也是建设,必有相通之处,跟我到煤矿去吧!我父亲就是一名煤矿工人。
大学附近的地摊儿便是我和柳青的购物天堂。我生活拮据,绝没有闲钱。我撇开了柳青,只身潜入地摊,精心挑选了一枚十分精致的用有机玻璃做成的琥珀,用去大半个月的生活费毅然买下,送给了柳青。
这小玩意儿真晶莹真透明真生动真漂亮啊!一块椭圆形的有机玻璃里面,镶了一枚活生生的纹理清晰振翅欲飞的小知了。
柳青爱不释手,把它当成了钻戒,把它拴在自己的手机带上。动不动就拿出来看看,摸摸,时不时地捂在耳边听听。一次,她居然在课堂上惊叫起来,杨柳你听,你听呀,它在叫,它在叫呀!
我听到了,我听到教室外边满校园树上的知了都在叫啊!
大学毕业了,我带着异常美丽的柳青来到了梦阳国有煤建七处。我被分配到一个煤建项目部任实习技术员,柳青在生产计划科当科员。
我们在破烂不堪的工人村租间房子住下来,六年过去了。我两年前已被提拔为淮水项目部副经理。因为买不起房子,我们还没有举办婚礼。
我们不能结婚。我不赞成裸婚。我不能对不住房地产老板的美丽女儿。
我的柳青不仅美丽,且性格坚强。她的爸爸曾找到我们的处长。别看处长曾经是全国劳动模范,在我们这儿官称老大,可我们老大在柳青的爸爸面前却像孙子。老大向我们炫耀,在我们这个经济欠发达地区,谁敢明目张胆的抽九五自尊啊?唯有柳老板啊!
原来,柳青的爸爸想委托我们老大做通柳青的思想工作,要我们接受他送给我们的一座梦阳城里最好的别墅。我的美丽的柳青差点儿被气死,差点儿被吐死。
自从爸爸包几奶,妈妈撒手人寰之后,柳青落下了病根。她的病很奇怪,起先,她从梦阳的电视新闻里偶尔看到爸爸出席什么市人大市政协会议,或者在什么场合与市领导握手言欢的镜头,就吐,后来,无论在何时何地,每遇有人提到发财、暴富一类的话题,柳青的心里就一阵阵作呕。仿佛要把一切肮脏的东西吐出来。呕得天昏地暗翻江倒海乱七八糟她才痛快。现在这个乞丐居然打上门来,柳青能不气吗?
从此,我在柳青跟前不大敢提钱的事。提也只能提小钱,不敢提大钱。我当副经理,年薪是十二万,这个她慢慢就适应了。再多,仿佛突破了底线,她就得吐了。
为此我们常看医院,消化道科看了一段时间转到神经内科,神经内科看了一段时间转到中医科,中医科的老先生看到最后神秘地说,附近农村有个神嫲嫲子,你们不妨去试试。我们决定不试。忍着吧。
这样,我们也自认比工人们强多了。有人算过一笔账,一个工人要想指望工资买商品房,得从鸦片战争起开始存钱,存到现在兴许差不多。工人们干一辈子买不起商品房的占绝大多数,可我不能让柳青像王宝钏那样久住寒窑。我们快了,存了二十多万了。再干两年,在这个小城里买个四五十平米的小商品房问题不大。
文总不错,文总这个人真不错。文总记下了我们劳动节登记,国庆节结婚的约定。前几天文总告诉我,把项目部在淮水工地两年多积攒的废铁全卖了,估计能卖个十几万,加上你们的积蓄,买一处小点儿的商品房结婚吧!
我说不行文总,这是国家的财产,我可不敢据为己有,文总你别吓我了。
文总笑了:哼哼!国家财产?哪里有什么国家财产!国家和人民都得不到这些财产,国家和人民连根鸟毛都得不到!到头来不知装进哪个王八蛋的腰包。
我说文总那也不行,装不装进哪个王八蛋的腰包与我无关,反正我不能要。
文总喃喃地说,大学毕业,找了那么好的媳妇。当了干部,同时甘当穷人。真是的啊,当干部又甘当穷人的人,都是些良心上放不下的人啊!你写个借条不行吗?先借着,过几年有钱了再还,两不耽误。
我认真地想了想。也行啊,这样也不错啊,大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呀!卖了废铁,写好借条,加上存款,买个小点儿的房子,劳动节登记,国庆节结婚,多好啊!
可是刚刚叠好摞好扎好脏兮兮的十三万,就被烂眼子一把掠去了。接着,第二天参加生产计划会的文总就遇难、又成功脱险了。
柳青担心我与文总有什么经济上的瓜葛。本来想有的,未遂。谢谢你啊烂眼子。可是文总啊,是什么事儿就说什么事儿,你跑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