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带到了处党委常委小会议室。
我的在外地检察院工作的同学曾告诉我,他们喜欢到有钱的单位办案,办起案来一般不想离去。到穷单位办案有什么用呢?连个管酒管饭的都找不着!我们煤建七处应该算是有钱的单位,干部们会抽烟的全是中华,会喝酒的全是茅台、五粮液。
不过,我心疼这些钱。我知道工人们的甘苦。面对无尽的挥霍,我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些人。连柳青的流氓爸爸都看不起他们。
大二的时候,刚从美国回来的柳青的爸爸到学校看望过女儿。他对柳青说,你知道国内一些人在政府机关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装模作样,他们心里盘算的究竟是什么?的确,我们开发商房地产商的血管里流淌的并不全是道德的血液,可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的却全是脓啊!那些家伙心狠啊,我们赚了十块钱,他们恨不得扒去八块!我们再不好,可从来不敢强拆啊。那些城管们,以及那些黑道上的家伙,他们那么听我们的吗?孩子,你在这儿好好读完大学,将来毕了业,千万不要考什么公务员,而是带着你妈妈到美国去,我混几年再过去。那边什么都办好了。柳青问他,你这次去美国旅游两个多月,为什么不带着妈妈?我哪里是旅游呀,我们是考察啊。闺女你替我想一想啊,一位董事长出国考察的时候,让一个老太太在后边颠颠地跟着,像话吗?柳青说,反正你干的事儿你自己清楚。
在小会议室里,三个检察官分三班跟我谈话,一连耗了三天三夜。我受不了,就对他们发了脾气:
我有什么事你们就直接说什么事吧,我们小餐厅的山珍海味真那么香吗?我们的茅台酒、中华烟不是用工人的血汗钱买的吗?这样耗着,你们觉得有意义吗?告诉你们,我心疼这些,我心疼我们的工人!
严检显然被激怒了。他鹰眼怒睁,睁成了标准的三角形:
你心疼?你要是真的心疼工人,你就不会在三年前把岭南队的四万捐款一口给吞了!你吞到现在,都没吐出渣来!
我心里一抖,马上就镇定下来。还有吗?
这就够了!赈灾的钱你都敢贪,我真想一枪毙了你!
三年前?岭南队的四万捐款?哦,我想起来了。想起来,我心里更加轻松。不过,在说明情况之前,我得先训他们几句。
严检察长,你们心里明镜似的,需要你们抓你们毙的人太多太多了,可你们一个也舍不得抓舍不得毙呀!要是把贪污腐败的人都抓了,你们打算往哪儿放啊?全国各地再建一百倍的监狱够用吗?还有空地再建这个吗?
严检,请你们记住了,什么钱我都不会贪的!
是的,三年前,我在淮水项目部担任技术员。由于第二天必须到梦阳参加一个会议,当年曾经跟我们施工的岭南队的队长确实把四万零六百元赈灾捐款交给了我,要我带给处工会,我当即代写了收条。可是我们文总临时决定他亲自去开会,文总就把这四万零六百元捐款拿去了,由他亲手交给了处工会。由于工程接续的问题,岭南队不久便被辞退。我们文总就在党校啊,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呀。
你怎么不叫我们去加拿大问问负案在逃的赖昌星呢?带走!
我笑了。我为一个刚刚诞生两天就被戳破的谎言而笑。我还没笑完,或者说意欲未尽,就被他们咔咔带走了。
因祸得福,我的准备开完计划会就去和我登记的柳青,从此不再呕吐了。怪了,咔咔两下子,比西医比中医比神嫲嫲子们管用多了。
她顾不上玩她的琥珀了。顾不上憧憬我们的未来了。她从此就迈开修长的双腿到处跑啊。她跑到矿区检察院,跑到市公安局预审科,跑到西郊的收容审查所。一天上午,她正在某个机关哭诉着什么,忽然我们老大打来了电话。老大告诉她,刚听说的,收容审查所的所长原来是韩副书记的一个什么哥哥或者弟弟。柳青仿佛遇到了救星,赶紧往回跑,找到了韩副书记。韩副书记却真诚而诧异地说,没有的事儿啊!柳青,从来就没有的事儿啊!
我被投进了收容审查所。投进一个可以挤进十几个人的监房。
为了不受皮肉之苦,我当着狱友们的面,厉声正告那些长得像牢头狱霸模样的人:
我叫杨柳,是刚刚提拔的国有煤建项目部的总经理,今年二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五,我在几百米井下扛铁抓钢、拼死拼活干了六年,你们见过吗?一百四十多斤重的大钩头,我都能玩儿似的一手举起来一个。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我心里正恨着呢,你们不要打算想打我想制服我,免得你们腿断胳膊折!
这些话果然有用,曾经横行霸道的牢头狱霸都想给我洗脚了。
不行,我必须出去,我不能在这儿傻等。我受不了这个!贪污四万元赈灾捐款,比贪污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都下贱可恨得多、难听得多了!我必须出去,我必须找到文良玉。老大不是说文良玉去党校学习了吗?可是,鹰眼他们却联想到赖昌星,仿佛文总是在逃犯。文总啊,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要找到你,手拉着手,回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