挪动了一下趴在地埂上的南瓜,王老贵找来几根木棍,给南瓜支起了架子。太阳坐在天上,胡乱地注视着这些南瓜。一天过去了,南瓜秧蔫蔫的,南瓜们也没了往日的光鲜,努力地拽扯着南瓜秧。
王老贵看了一下天,卸了架子,将南瓜们落到了地上。一夜过去,南瓜们精神起来,那只大磨盘南瓜,大马金刀地卧在田埂上。
“还是得接地气啊!”王老贵吸了几口烟。
南瓜一大,麻雀们就没兴趣了,少了麻雀的聒噪,王老贵便在离田埂不远的树下,铺了半片旧毡。他靠在树上,喝几口茶,抽几口烟。往年的时候,正是麻雀们忙碌的季节。麦子扬花吐穗,飞虫肆虐,麻雀把欢快撒在庄稼地里,飞来溅去,翅膀掠出的兴奋挂在麦穗上,让做了母亲的麦子享受着夏日的时光。今年的庄稼地中,栽植的桃树、梨树看着疯长的花花草草,自己都觉得有点羞愧。麻雀的爪子一搭,桃树、梨树便摇晃起来,麻雀更觉无趣,飞溅到地下找蛆虫去了。
“五黄六月无闲田,今年巴子营的田就闲着。”王老贵咕哝一句,睡熟在树下。他看到的那个城市好大,街上露膀踏鞋的人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里拓出的。他插在人缝中,无数的城里人的脚毫不停留,他跟不上节奏。他听儿子说过在工厂打工,儿媳妇在饭店做饭,锅台在小学上学。找啊找,就是找不到工厂的大门。问几个在树荫下下棋的老汉,有人笑着搭茬,在城里找工厂,你以为还是前些年,现在,工厂都下乡了,我们受够了拉雾的烟筒、难闻的气味,你们乡下人几辈子呼吸够了新鲜的空气,也该尝尝工厂的滋味了。他听不明白,沿着路往前走。碰到一家饭店,他偏着头,缩着脖子望着转来转去的门,瞧着一个接一个的人轻松地从门里进来出去。保安把他拉到一边,问他想干什么?他说找儿媳妇。保安问了名字和年龄,摇摇头,很结实地告诉他,酒店里的姑娘都在十八岁左右,没有大嫂类的,让他到僻静的小饭馆去找。他窝着一肚子火,挪到了一所学校门口。正值学生放学,穿着校服的学生也像一个模子拓出来的,只不过高矮不同。他睁大眼睛,觉得每个男娃都是锅台。眼瞅着一个更像锅台的男孩子过来了,他一把拽住了男孩子的胳膊:“锅台,想死爷爷了。”那个男孩吃了一惊,努力挣脱了他,指着他骂了一句:“神经病。”这一声骂把他钉在地上。校门口安静下来,抓住校门的栏杆,他想挖出一只眼睛,让眼睛到各个教室去转一转,瞅一瞅,看锅台是否还在教室。望累了,他狠狠地抠了一下眼皮,一股疼痛让腿打起哆嗦。他大叫了一声。
睁开眼,他竭力回忆,记忆的链条不像自行车链条,接住就可以走。他直起腰,看到了站在大磨盘南瓜上的那只喜鹊。
喜鹊很夸张地啄着南瓜,啄一下,尾巴抖动一下,喳喳地叫一声。天远地阔,喜鹊的空间很大。王老贵爬起来扑向地埂,抓起一块土疙瘩朝喜鹊砸去。喜鹊一惊,很怪异地叫了一声,飞走了。
大磨盘南瓜上有了一个圆圆的洞眼,王老贵轻轻拍拍南瓜,用手指蘸了唾液,捏了一点泥土,用唾液拌了,轻轻贴在南瓜上。他找来一只草筐,草筐在墙角立得时间太久,一提就有全身散架的可能。霉味弥散,王老贵扑扑打打,草筐的颜色乌黑,和他的衣服一般。舀来一桶水,把草筐洗一遍,他嗅嗅,那股霉味弱了许多。他小心地将草筐扣在大磨盘南瓜上,拍拍草筐,草筐发出沉闷的声响。
胡乱吃了一点饭后,他又找出了抛兜。抛兜笑笑,在他手里舒展着筋骨。那只喜鹊等王老贵走后,又飞了回来。它左瞅右瞧地盯着草筐,用嘴啄啄,一根草被它弹了出来。喜鹊有点恼怒,张开翅膀,扑打着草筐。草筐晃晃身子,喜鹊从草筐缝隙中看到了南瓜的身子和被王老贵糊住的那个泥点,它跳起来,爪子踩得草筐乱晃。
喳!喳!喳!喜鹊飞了一圈仍落在草筐上。石子从抛兜中飞出,那颗满含王老贵恼恨的小石子稳稳地落在了喜鹊的身上,喜鹊摔下了草筐。
“你啄啊,啄啊。”王老贵挪开草筐,将喜鹊拎到南瓜前。
“你吃什么不好,偏要吃我的这只南瓜,你这不是成心给我添堵吗?”
喜鹊歪着头,看着王老贵。
“你还看?你以为你是锅台,我打在身上疼在心里。谁叫你惹我。”王老贵拎起喜鹊,扔了出去。
“我斗不过儿子,还斗不过你们?”王老贵拍拍草筐,对另一只蹲在树上的喜鹊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