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局长被送上法庭了,单位几乎没几个人到庭听审。倒是老高独自占着一条长板凳,戴着墨镜,默不作声地听完了陈诉词。郝领导又被送出法庭,老高还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好像是睡觉了,是庭警推了一把老高,老高才醒过来。
扁脸吕也去听审。回来后,一脸的不屑。阴着脸说,什么破倒霉的事情也跟着他,郝局长收了他的钱,还购了原始股票,不要就不要,用股票还给他,他也不会怪郝局长,偏偏让老高吃了,老高这家伙就是鬼。
那年底,我与老高在一次座谈会上相见。老高胖了很多,满脸是肉,眼睛闪着钱的光彩,带方格的暗红色围巾包着脖子,样子像老孩子。老高很自在,说他又捐了一所希望小学。老高说这话时,好像没说一样。
至于那支股票说的人越来越少了,同事们自然又回到自己的位置,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有扁脸吕每一天都在看股票,原本他是不看股票,况且也看不太懂。现在的扁脸吕认真着呢,一边看,一边嘴上还动了功夫,老是说绿帽子,绿帽子!
是有那么一天,老高持满仓的那支股票竟然也跟着跌了,而且一连接着跌了好几天。这种走势让扁脸吕高兴得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从一层上到十五层,又从十五层走楼梯到一层,这样来回地走了好几趟。走完了楼梯,喘足了气,才把手机拿出来,摁了老高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吴。小吴问扁脸吕是不是想喝酒,还是酒醉了。扁脸吕哈哈着,说喝酒行,酒醉也行。只是得看机会,这机会要把握好,你们老高看得懂股票吗,这几天股票上的行情够揪心的,一片绿油油的天,像北门外的绿树丛林。
小吴弄出了一阵子的坏笑,笑声浪浪的,小吴笑够又说,老高这人够精的,股票一松口,他就出仓了,出仓知道吧,就是全变成现金,全变成银行存款。依我看,就是你们单位十年的费用也没有这个数呢,现在的老高呀,已经到户外学钓鱼。老吕你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跟老高学学钓鱼,有男人味。
扁脸吕在心里骂了一句,这老高就是假。没有结婚还住在一起,还像模像样地接电话,这个小吴也不是真货,这不是想折腾死扁脸吕。
其实扁脸吕打这电话时,老高也不敢钓鱼。老高学钓鱼没几天,就梦见自己落到海里,让鱼给吃了。醒过来的老高突然有所觉悟,把那支股票全部清仓。这海是什么?股海不也是海吗!老高出了一身的冷汗。老高再钓鱼时也只是做做样子。还弄了把很特别的椅子,坐着自在一些。
扁脸吕一拍大腿,大声叫骂起来,这家伙竟然舍得,把那么好的股票给出手了,那么多的银行存款要压死人。股票这东西一绿就守不住,老高的股票也不例外,一直跟着大盘往下走,只是那支股票跟老高再也没什么关系,就像一条破损船被丢弃在海滩上。扁脸吕看足了风向,拿出了所有的积蓄满仓进到了那支股票当中。扁脸吕没有老高的运气,自从拿下那支股票之后,扁脸吕的脸色一直灰着,好像自己给自己找了顶绿帽子戴着。
扁脸吕见股票总是绿着,又开始打老高的主意,不时地往老高打手机。接手机的却总是小吴。刚开始不好说借钱的事情,电话打多了,嘴上的功夫总算是战胜了面子,说能不能让老高借点钱,老高的运气好,用老高的钱补仓,改改运气吧。小吴还是一阵子的坏笑,笑过之后还算是有了着落,说给个卡号吧,就五十万,赚了钱别捂在那儿,干脆出来炒房,炒房热闹,看得见摸得着,想卖就卖,不想卖了可以租,不想租,还可以自己住。
扁脸吕不想炒房,他只在意钱,有钱让他做什么都行。
小吴又是一阵子的乱笑。说让你当领导不比现任领导差,受贿一定在行。扁脸吕突然捂住嘴,说别说领导,听说已经快出来了。在里面有人,领导也没受多少苦,减了刑,很快又可以享受人间自由。手机突然停了,不说话,过后就是一阵子的忙音。扁脸吕只得收起办公室的电话,茫然地坐着。
其实那会儿,郝局长就坐在老高的大会客室里,一边慢悠悠地玩赏着老高的金龙鱼,一边在悄然地感叹,说还是老高人老实,懂得感恩。单位那么多的同事,只知道落井下石,谁还关心他。
后来,单位的人们算是瞧见了老高跟原领导的亲近样儿。只是角色儿转过来,是老郝跟在老高的身后,低着头,默默地顺从着。
第二年开春,我又碰上老高。据介绍老高又捐款了,具体捐多少没说。老高举着一杯红酒东碰一下西晃一着,他的身后跟着老郝,也举着红酒点着头,一脸的祥和。老高与我要碰酒杯时,发现我没有举酒杯,很是惊讶。说毛头,是不是跟不上趟了。毛头是我的绰号,现在只有老高会记得。我说我不喝酒了。老高拍了拍我的后背,他肩上的暗红色围巾差一点儿落下来。老高手一捞,身子挺了挺,原先的啤酒肚没了,脸上还是有些肉撑着,身材似乎高挑起来,是名副其实的老高。
往后,老高就成了岩市的名人。老高闲来的时候,也到岩市的木栈道上去行走。走路是老高新培养起来的爱好。有时,小孩子会突然说,那就是老高。与小孩子一起走路的爷爷奶奶把眼光落下来,说谁是老高。孩子说,就是那个送书包的有钱人。爷爷奶奶就说,有钱人才送书包啊,现在不是时兴捐款,捐物是过时了。孩子张着大眼睛看着老高,让老高总是觉得心慌。
话题一拉开,整个木栈道就被感染了。好像那些人都拿眼光瞧着老高。老高只得竖起耳朵,好像谁都在议论他。
有一染着杂色的少妇说,老高这家伙,钱放哪儿不行,非得放在宝马车后车厢里。那么一车厢的现金呀,会数得过来吗!听说一小偷把老高的后车厢打开,发现那么多的现金堆着?你说,那小偷怎么着,小偷竟然把车厢盖回起来,小偷认为那钱是冥币,谁有那么多的钱堆在后车厢,神经病才做的事。
老高听到这话,心里跟着笑,跟着说,老高就是一神经病!
更为离谱的还说,老高这人,是那种人,专爱弄些小女孩,他妈的,有钱人专做缺德事。听说一晚上是多少钱,一万元人民币,要是有一万元,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说这话的是俩穿着校服的女生。
老高咳了一声,声音空空的。
那两女生转过头来,瞧了一眼老高,脸突然红起来。
老高怕木栈道了,只能选择在夜里很深的时候上去走走。还好老高闲下来的时候不多。更多的时候,老高得跟着一些人一起开会,坐主席台。老高已经习惯坐主席台,老高的位置特别,总是坐在角落边上。刚开始时,老高总是冒汗,不停地冒汗。那些汗珠湿得满脸都是。后来,坐久了自然习惯了。老高一坐上主席台,就把双手伸出来,捂在茶杯上面,眼光放平,尽量不去看具体的人,反正那些人都在看他,他是不是看谁都无关紧要。关键的是,他只能做,做一些慈善事业。给学校发一些书包,或是图书。这样的时候,老高得学着孩子的样子,戴上红领巾。有一年,老高给灾区捐了好多的款。这可为难了主办方。主办方不知道给老高戴什么,灾区捐款怎么能有回报呢。不知是谁,说是给老高一哈达吧。主办者到街市上弄来了一条白色围巾,往老高的脖子上套。老高为此伤心了好久。那年可是老高的本命年,怎么弄个白色的围巾套上,要弄也得弄一个红色才行。从那以后,老高的手总是不自然地往后抓,好像肩膀上总有人在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