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老鹳湾二十里有个小集镇,这里四面大山,东、北、西是三条长沟,三条长沟是分别通往山海关、凌源、八沟三个方向的要道,故名三叉集。青龙河从三叉集南面流经桃林口入关,春、夏、秋三季关内外往来的商船骆驿不绝,这里就成了关内外的货物小码头。三叉集虽然街面窄小,但大小商号五行八作倒也齐全,每逢集日时很是热闹。
小镇上有一家财主,老当家的姓佟名焕廷,大号“佟老廷”,其祖上乃正白旗满人,现在又是三叉集的甲长,在小镇上是位颇有名望说一不二的人物。
这天,佟老廷在家里独坐品茗,小伙计成儿跑进屋来,把一帧请柬送到他的面前,说是老鹳湾萧品一派人送来的。佟老廷打开柬帖一看,原来是请他亲赴萧品一五十寿宴,帖上是萧品一的亲笔签名。佟老廷两眼定定地盯着请柬好半天,心中十分纳闷,我佟家与萧家世代素无来往,这萧品一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三叉集佟家和老鹳湾萧家同是从关内岀关圈地定居的旗人,萧家圈地在青龙河以西,佟家圈地在青龙河以东,收租以河为界。在清廷八旗中,佟家的正白旗属上三旗,而萧家的正蓝旗属下五旗。但萧家祖上随龙入关和南征中功劳甚大,有皇上亲赐功牌十数面,这就使萧家占了优势。于是,两家互不服气,都想在这边关外做霸主,称雄一方。因而,两个旗人家族世代不和。后来老鹳湾萧家财势渐大,三叉集佟家便无法与之抗衡了。
大清朝已经灭亡,上三旗与下五旗之分与皇上亲赐功牌都已经成为历史陈迹,但佟家的威望和财势却远逊萧家,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不过这佟老廷可不是寻常之辈,他连做梦都想改变这种局面……现在,萧品一把请柬送来了,佟老廷左思右想,这请柬实在让他琢磨不透,不知道萧品一在耍什么手腕。
四十八村甲长和一些乡绅都接到了萧品一发出的请帖,这些人都是本村财主或头面人物,在村里说一不二,两脚一动全村乱颤。但他们与萧品一相比可就差之千里了,平时想拽萧品一的后衣襟还怕够不着呢,这次接到萧品一的帖子都有些受宠若惊。于是个个穿戴整齐,精神抖擞,或骑大马或骑大叫驴,带着丰厚礼物纷纷聚集老鹳湾。
佟老廷第一次跻身于这些人中,面对神武天威的萧品一他确实感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但佟老廷毕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而且是城府很深的人,礼节上或话语上无一丝漏洞。萧品一仿佛对佟老廷也分外高看,午宴时还特意把佟老廷和自己安排在一张酒桌。
宴席非常隆重,酒过三巡后,萧品一站起身高举酒杯道:“诸位亲朋、哥儿们爷儿们,我萧品一有何德能,过个小小的生日,蒙各位赏光,萧家蓬荜增辉,萧品一感激不已,请大家喝了这杯酒,我也祝哥儿们爷儿们福寿齐天、财运亨通!”
接下来,各甲长、乡绅纷纷向萧品一祝酒,宴席上频频举杯,好不热闹。待酒至半酣时,萧品一站起身挥手道:“诸位,今天萧品一过生日实乃小事一桩,还有一件特大的喜事要告诉大家。”萧品一说着转过头对大儿子萧耀祖说,“耀祖,你来宣读。”
萧耀祖把腋下皮夹打开,取岀一折纸展开,高声朗读。
直隶省建安县公署令
我建安县所辖边外地域广大,近年来匪患频繁,危害百姓。农家不能安于耕种,商贾被劫于途,不剿灭不能安民。奈其地遥远,鞭长莫及。特责令该地各方景仰之士萧品一组建民团,并委以民团团长。民团之费用由本地筹集。情势紧迫宜从速办理,扫荡匪患务当尽命,盗匪平灭,即行嘉奖。
直隶省建安县公署
萧耀祖读罢,将公文面向众人高高举起。众甲长见那盖着县府大红印的公文,全都站起身拱手抱拳给萧品一道喜。
“恭贺萧老爷!”
“萧老爷任团长乃我一方百姓之福!”
……
萧品一拱手道:“如今‘马达子(土匪)’蜂拥而起,搅得黎民百姓不得安生,为此,我萧某亲到县府请命组建民团。但蜀中无大将,萧品一蒙县长抬爱,愧任团长。萧某不通文韬武略,恐难当大任。还望各位哥儿们爷儿们竭诚相助,给我萧品一壮壮胆助助威,萧品一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佟老廷心里这才明白了,原来这萧品一当了团座,今天是当众宣誓就职。佟老廷心想,你萧品一这一套鬼把戏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佟老廷。县公署那一纸命令肯定是你萧品一花大洋钱买来的。近年土匪滋扰倒是事实,官府理应剿灭。但萧大头组建民团亲任团座的目的很明显,要在这一方称王称霸。请他佟老廷前来赴宴不过是向佟家示威,现在我萧品一手握尚方宝剑,你佟老廷可要小心从事。
从老鹳湾赴宴回来,佟老廷心中压抑。想到萧大头当团座的事,就如同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上。这天,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心情闷倦,感到烟茶无味,便走岀家门来到街上闲遛散心。正走着突然听到街东头的王家店里热闹,传岀一阵阵骂声,佟老廷便径直进了王家店的大门。进门后他一眼便瞧见店主王大力和街上几个混混正在围着一个小伙子厮打。佟老廷走至跟前喝道:“住手!”
王大力和几个混混一见是本镇财主佟老廷,便立刻住了手。
佟老廷看看地上被打的人不像本地人,然后问王大力:“怎么回事啊?你开店应以仁义待人,为什么殴打客人?”
王大力哭丧着脸说:“佟大爷您不知道,他们在我店中住了半个多月了,不给店钱,撵又撵不走。”
“大叔,不是我们不给钱,我们哥儿俩身上确实没有钱……”坐在地上的那个小伙子脸上带着血,可怜巴巴地说。
佟老廷把看热闹的人打发走,伸手拉起小伙子说:“走,有话到屋里说。”
佟老廷叫王大力扶着那个小伙子进了店屋,屋炕上还躺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汉子见进来一位老者,便坐起身极有礼貌地说:“这位大叔,请坐……”
佟老廷把汉子打量一番,然后坐在汉子身边说:“你们弟兄是哪里人氏,为何落得这般光景?”
汉子见这位老者和蔼可亲,猜想方才一定是老者为兄弟解了围,感激之情顿时涌上心头。于是,便把他们的身世如实讲了。
原来这两个人都是奉军的人,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是一个连长,叫刘占山,那个被打的小伙子叫马标。当时正是民国十年(1922年)五月第一次直奉战争,在这次战争中奉军大败,残部退回关外四散溃逃。刘占山因腿部中弹不能行走,他的拜把子兄弟马标抓来老百姓一头毛驴,把他扶在驴背上,两个逃军心慌意乱,想快逃又快不了。这天,他们来到桃林口外的山中小镇三叉集,刘占山伤口发炎疼痛难忍,两个人便住进了王大力的小店。王大力开始还算客气,一日三餐按时送上桌。但日子多了,王大力看岀了这两个客人身上没钱,不想走又付不起店钱,就决心把他们撵走。这天,王大力便对刘占山和马标说:“二位客官,我这店里今天有关内客商来,都是老主顾,请二位转个地方吧……”
刘占山和马标一听傻眼了,刘占山的伤仍不见好,怎么走?再说他们身上除了刘占山的一只没有子弹的驳壳枪别无他物,怎么结住店的账?
王大力一见这光景就知道他们想赖着不走,立即发火了:“我劝你们立刻付钱走人,桌上桌下伺候你们半个月了,你们总得讲点良心吧!”
刘占山和马标没办法,只得苦苦哀求王大力再容他们几天,王大力哪里肯答应,一动怒找来街上几个混混把马标狠狠揍了一顿。
佟老廷听罢,对王大力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个人见识太短,认钱不认人。远方的客人正在难中,本该行个方便,怎能这样非礼?开店嘛,就得讲个仁义。这样吧,二位客人店费不管多少我付账就是了。”
佟老廷代刘占山、马标付了店账,然后将二人领到家中。后又请“隆记”药铺掌堂先生为刘占山医伤,并且每日好酒好菜款待。刘、马二人一住月余,直至刘占山腿伤痊愈。两个人临走时,佟老廷又给拿了盘缠。两个人感激涕零,决心日后衔环结草报答佟老廷的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