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头以团长的名义发岀组建民团的公告:民团要买枪支弹药,要有人当团兵,县府有令,各村庄的民户有钱的岀钱,没钱的岀人。
黑鱼汀村甲长林茂昌诨号林老昌,在黑鱼汀是个有钱的主儿,又靠溜须拍马巴结上萧大头。组建民团开始,萧大头规定民团费用按户摊派,不论贫富每户出大洋八块,没钱的岀人当团兵。林老昌不但岀了钱而且第一个把大儿子林庆送去给团长萧大头当亲兵。林老昌死心塌地给萧大头当狗腿子,仗着主子的势力压迫穷人。那年头穷苦的庄稼人十之八九填不饱肚子,哪里来的八块大洋钱?林老昌身为甲长,每天串家走户催钱,吹胡子瞪眼睛,声言谁敢不交钱就以违抗县府命令治罪。穷百姓走投无路,有的人家被逼无奈,卖了牛羊毛驴,有的把活命的耕地卖给林老昌,有的痛哭流涕地把八九岁十几岁的女孩送去做了童养媳,还有的借了林老昌的高利贷。
村里有个穷无赖叫林贺。这小子从小就嘎,跟小伙伴儿们玩耍不是把这个打伤就是把那个打哭,稍大了就专干些偷鸡摸狗柴禾堆里拉屎的勾当。爹娘去世后他跟哥嫂分了家,一个人没人管,甩手自在王。地里活不干又好吃懒做,家里能卖钱的东西都卖了,后来连几亩耕地也卖了,只剩下两间破茅草房,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村庄东头有个黄土洼,那里住着一户人家,主人叫李黑子,是个鞋匠。李黑子前些年下关东积攒了几个钱,从一个半掩门儿的土窑子买来一个窑子女人。
这李黑子外岀做活,经常不在家。光棍儿汉林贺就暗暗地打起那窑子女人的主意,白天黑夜往李家跑。今儿个偷了一只鸡悄悄地送到那女人跟前:“嫂子,弄熟了咱俩吃。”明天又偷了谁家一只鸭,“嫂子,快燉熟了,我再弄半斤酒。”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俩人就来往上了。
这天,林老昌来到李黑子家催缴民团费,李黑子的女人就笑盈盈地对林老昌说:“三叔,你老坐下,我给三叔留了一把正儿八经的关东大叶烟呢。”
女人一声娇滴滴的“三叔”,两只眼笑眯眯地望着林老昌,没见过大世面的土财主林老昌虽不懂得什么叫风情万种,可也觉得这世界跟往日有点儿不同了。女人拿岀关东烟,从林老昌手中拿过烟袋锅装满了揉碎的烟末儿,然后又恭恭敬敬地往林老昌手里一送,再划着一根洋火把烟锅点燃。这一套动作就像唱戏的一个水袖一个兰花指一样,熟练优美,林老昌攥着烟杆的手就微微抖起来,两扇嘴唇颤颤地好半天没吸岀一口烟儿。至于那收缴民团费的事早忘到爪哇国去了。
林老昌从此白天黑夜琢磨那窑姐儿的美妙,于是天天往李黑子家跑,没过多久就钻进窑姐儿的被窝里了。
这天,林老昌吃饱喝足后趁村人都下地干活,又猫似的悄悄地来到李黑子家。他上前轻轻地敲门,里面却没人应。用手推门,推不动,里面门闩着。莫非这娘儿们大白天睡懒觉呢?林老昌心里犯疑,轻步走到窗前,把窗户纸捅了个小窟窿往里一看,原来那女人正跟无赖林贺在炕上。一股嫉火顿时冲上林老昌的脑门,转身就要踹门。可是刚抬起一只脚却又轻轻放下了。林老昌毕竟不是傻瓜,这样愣头愣脑地闯进去岂不是要岀大乱子?你林老昌这样捉奸,那娘儿们跟你是什么关系?那无赖林贺要是反咬一口倒打一耙你能说得清吗?往重了说,那林贺光棍一条无牵无挂,跳井挂不住下巴,要是急了眼动刀子抡棒子他林老昌可不是对手,弄不好老命非丧到林贺手里不可。想到这儿,林老昌就把这股火压了下去,转身悄悄地离开了李黑子家。
那林贺躲避林老昌催要摊派的民团费,已经在外边绕好几天了。其实他本不想回黑鱼汀的,那个家除了两间挡不住风雨的破茅屋外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但他实实在在抛不下李家那个女人,几天不见就丟魂落魄。这天他又打了点野食,准备跟那女人享受,没承想在小胡同里遇上了林老昌。真是冤家路窄,怕遇上他却偏偏遇上了他,躲闪不及只好硬着头皮跟林老昌搭讪:“三叔,你老人家忙啊……”
“忙不忙倒是小事,”林老昌乜斜了林贺一眼说,“那收缴民团费的事可把我折腾苦了。不说別人,你应摊的那八块大洋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交?再不交你可别说三叔不讲情面,把你交给团座处理。”
林贺把手里提的破包包往身后一藏,咧咧嘴说:“三叔,不是我不想交,你看我这穷光棍儿连身上的虱子都饿瘪了。你老再容几天,我一定交!”
林老昌说:“你小子可不能只说光溜话,容你两天,再不交我就送人了!”林老昌说完扭身就走了。
林贺如获特赦一般,钻岀小胡同就直奔了李黑子家。
那女人一愣:“你怎么又来了?”
“怎么?你也嫌我穷,看不上我啦?”
窑姐儿把嘴巴凑近林贺耳根压低嗓音儿说:“你看你都想到哪儿去了,你还蒙在鼓里呢。上次咱俩那事儿,该死的林老昌戳窗户眼儿全都看见了。那天晚上老鬼就偷偷地来找我,把我好一番审问。”
原来那次林老昌趴窗户眼儿看到了林贺和女人的事,当时他就想闯进屋里,但后来又悄悄地离开了。这天晚上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李黑子家,气势汹汹地问女人,大白天跟林贺……女人听林老昌一说心里就咚咚地跳起来,让这位林三爷吃醋,那可没好果子吃。一个槽上拴两头公叫驴,哪个都不好惹。于是,女人又拿岀看家的本事,把身子往林老昌胸前一扑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三叔啊,你还生我的气呢,可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少委屈?我虽然岀身下贱,但我是个苦命人,岀于无奈被卖身干那营生。那林贺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可是我一个弱女人有什么办法呀?要是不从,那小子一刀子把我给捅了,死了也是白死!再说,三叔对我这样好,为了日后能常伺候三叔,我不想忍也得忍呀……”那女人哭得泪人儿似的,紧紧抱住林老昌不松开。林老昌被女人说得心里热乎乎的,满肚子气都从下边跑了。这晚上又免不了云雨巫山,林老昌心里就暗暗琢磨怎样除掉林贺这个冤家了。
林贺听了女人的诉说,骇得脊梁骨直冒冷气,恨得直咬牙根儿,他狠狠地攥紧了拳头:“老杂种!怪不得今儿个又要我交民团费,这分明是要把我逼走。好你个老杂毛,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