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湖路就这两年开始热闹的。改造以后,路面稍宽,铺了水泥,安了路灯。路边本来就有一个露天的菜市场,现在规模扩展了,人流增加了,做生意的也就多起来。老麦的报摊摆在入口不远的人行道上,位置不错。背后就是以前搭建门面的自行车厂的围墙。
老麦算是西太湖路元老级的人物了,左边卖水果的,卖干货的,卖盆栽花的,右边补鞋的,修锁的,戗菜刀的,每回都自觉地给他留着位置。
朱美兰这会儿站在老麦的档口,脖子伸得比天鹅还长。
老麦终于出现了,他是把三轮车推过来的。适逢礼拜天,西太湖路上人特别多。朱美兰一见就上前帮推,一边唠叨:看看看看,都几点了,就不能早起一步!
老麦说:今天风大你不知道?
朱美兰说:就你风大,别人都不刮风。
也不能怪朱美兰,今天烧饼卖得特别快,她等个把小时了。
老麦把车子从档口推进墙根,朱美兰拿脚拨拉两颗石子垫住车轮。烧饼递给老麦,她帮老麦支摊。老麦拎过小马扎坐到一边,先吃。搁往常老麦一定要继续回她,俩个嘴都不饶人,先戗上再说。今天不同,大家心情都不错。老麦有滋有味地啃烧饼,倒上一杯水配着喝。他吃东西慢,三个烧饼能嚼上半天。趁这工夫,朱美兰已经把摊支好了。
朱美兰拍拍膝盖上的灰,要去买菜了。临走交代说:早点回,别等人叫。
老麦说:知道知道。
老麦突然喊一嗓子:臭卤!别忘了。
朱美兰回道:用你说!
小麦似乎是喜欢吃肉丸臭卤煲的,还是她出嫁以前,好像听她说过。因为嫌麻烦,那时候很少做。现在它变成了小麦回门的主打菜。还有弹子画片弹弓这些小玩意,早准备好了,收买孙子用的。当然零食也是必不可少的。至于女婿么,有红烧肉就可以了。
小麦自打结婚以后,确是很少回来。也就逢年过节吧,才能照个面。孙子如今七岁,都上小学了,老麦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五十天。说起来也不远,城东城西,倒一趟车,个把小时而已。小麦总以工作忙,他们做生意也忙为借口,躲避回家。
老麦有时候想想觉得怪伤心的,子女大了,一飞就飞走了,头都不回几次。
老麦有时候想孙子想得不行,就叫朱美兰打电话。朱美兰是个粗枝大叶的女人,儿女心不重,朋友又多,打麻将的时间都不够用,就叫老麦自己打。老麦转来转去,硬是放不下架子。
时间过了十点,西太湖路依然人气旺盛。老麦烧饼吃完了,打三轮车厢里抽出一本琴谱,恭恭敬敬打开,搁到靠背椅上。摸出小提琴抵住下巴,开始锯。老麦琴拉得丑,几乎不着调,快两个月了,还在锯1、2、3、4、5、6、7,可是他不缺热情。只要这报摊一支起来,除了喝水、上厕所,或者中途实在累了歇歇手,你别想叫他停。他拉琴有个习惯,总是面向围墙,背朝大众,摆出一个特立独行的架势。
以前不是这样,以前他拉二胡,二胡得坐着拉。
老麦二胡拉得熟,会三首曲子,“步步高”、“快马加鞭”、“上海滩”。两年前跟一个卖卤菜的老头学的。那时候老麦刚由小店主降为小摊主,突然一下和引车卖浆者流为伍,挺失落的。然后他就发现了这个老头。老头每天傍晚五六点钟出来卖卤菜,浑身油腻腻的。二胡靠在边上,只要一歇下来,就拎起来拉一段。头稍摆,眼微眯,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老麦顿时肃然起敬,对老头非常羡慕。一打听,老头是个下岗的老师,在山里教了二十多年书,因为是民办,一直没有编制,后来被辞退了。到城里来打工,学了卤菜这门技艺。看起来挺大的,实际上比老麦还小一岁。老麦就买了几包烟,央人家教他。老头卖了大半年卤菜,后来被一家民办的打工子弟小学聘去了,临走了还把自己油乎乎的二胡送给老麦作纪念。老麦就学了这三首曲子,见天就拉,拉得比走路还熟。
可是,两个月以前,西太湖路突然出现了一个讨饭的,也拉二胡。隔几天就来一次。声音比他大,有扩音器,会的曲子比他多,也和他一样熟。要命的是他面前的搪瓷碗,一毛二毛的撂进去叮叮当当响。老麦很生气,觉得被亵渎了。感觉二胡这玩意被这家伙弄得贫气了。算了,不拉了。改行,改什么?改小提琴。小提琴这玩意贵气,西洋乐器。
搞西洋乐器得有西洋的行头是吧,就打了领带,每天打,通红的。大背头也梳上了,还买个墨镜卡上。
可是这小提琴和二胡有很大的不同,一个四根弦,一个两根弦;一个正手,一个反手;一个拄腿上,一个架肩上;老麦又没人教,全靠二胡的那点底子,自学。所以个把月了,不是1、2、3、4、5、6、7,就是7、6、5、4、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