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中曼陀罗花自天而降,如雨如星,遍布的大小城镇都是有待破解的方格字谜的小我国度,解码的钥匙落在路上的行者手中。都巿的生活变得无限也变得局限。我在德理达的书写现象学中体验文字如何可能成为生活中的第三种航行。城巿空间如何不只是一种纯透明度的实体与表意空间,如何不只是另一种现代生活的揭示:揭示作家、学者、凡人的德理达式或鲁迅式的顺/逆势疗法之旅程,割裂我们,永无止境。
巨大的物欲力量底下,发掘灵性的自我大概是开展当代都巿精神生活的核心之一。在现代通讯科技高度发达的都巿生活中,物欲的享乐追求剽窃了我们的性灵内心。我们是另一代在垮掉世代中走过来的路上行者,常常在一瞬间消失于网络与现实交界的生活里,容不下迂回曲折的幸福。
鲁迅之后,德理达在书写中上路,在追求精神的生活上,众多文学文本与我们的孤独性灵同构,存在于一种存活的方式,孤单、无限。
我和我们所阅读过的书存活于共同的生活中,在同一个空间中同时被我们所熟悉的世界所隔绝。我,和他,和她的写作,深入一些尚未在生活文本中被读出的主题。许多仍然没有被作家收取和盗取的文字与词语,像无名一代迷失一代垮掉一代的先辈们同辈们晚辈们那样居住在文字最初源头的符号荒原上,等待爱情的再度来访。
这些未知的文字,在符号的荒野中极富灵性地活蹦乱跳情迷意乱令人昏眩。青春天堂中神灵的启示,等待着我们。这里的写作,有时候只是为了探寻乌托邦中的黑色乐园,用德理达的话说,就是为了成为有别于自身的那个叫做意义的主题,而自身却在召唤中成了等待被说被写被刻出的文本雕像。
这是等待作者救赎的文字族裔,恋人般想要寻求各自的理想文本。德理达知晓文字族裔的这种矛盾苦痛,他知晓文字所面临着的彻底失落的危险,并知道那是永远的遗失,然而谁又会知晓那些失落呢。在德理达的启示中,我们的写作本身确实就是一种自行建构的新兴隐喻群体,连同新兴的言语在隐喻中时刻渴望要让自己和他人吃惊。就像鲁迅的某些文字是五四一代的隐喻,德理达对于像我们这样的读者也是某种时代的隐喻,在写作中试探酒神的思想极限,十足无理地渴望破坏命运的隐喻:
穿越地平线后,十年雨季终于结束,告白中我们再次等待雨季,异乡学人的犬儒梦典,以及学术娼妓和知识分子的黑暗诗句,追忆起十八岁的生日和刚刚过去的廿世纪最后的诗人节日,七月故居在漂泊的路上,辗过城巿中心,一步跨出便是天涯,最后的时光中,我们倾诉……
(想象在一个午后,偌大的夜,自然的躺椅,上游之上金黄的阳光,心情灿烂而多变,这样午后的阳光,灿烂、芬芳、金黄、充满欢乐的色彩,你或许,会因此想起某一个人)
青春是蓝天里不同方向的纸鸢。
纸鸢抱着不同的心态,各有不同的飞姿和朝向的目的,各自寻找的故事也不尽相同。
在一间优雅的咖啡厅,你们怀着各自的心事喝着各自的饮品。餐桌上,放了几页下午茶的心语广告,几种心情,但只有一个故事。
这是你们永远无法同时听到的故事。
走下港大
中山阶六十级的山水
漂流的企求贴近影人
消失在中山广场
无法诉求的爱
对爱来说
是一种亵渎
端午节的那年,一次旅行,穿越一座座繁华的现代城市,你们像许多旅行者一样期待旅行永不停止。在异域的城中,舞者的欢乐舞步和女人的疲累眼神,落叶般飘游在这一条旅行路线上。
那年代的身体充满记忆。少年小心地把泡沫用汤匙挖掉,一颗泡沫也不留。少年不喜泡沫的奶茶或咖啡,只喜欢平滑如镜子的一杯港式奶茶,或欧式咖啡。那是少年心口的一口井,一口湖,缩小了似地摆在少年眼前。
加了姜片的咖啡香味有着童年的记忆。记忆不只是属于少年,也属于咖啡,咖啡也有自己的记忆,就像品尝咖啡的口也有自身不灭的记忆。小时候,少年常常在黑色的咖啡上索寻自己的眼,鼻,嘴和牙齿,努力地想把自己装进一口井,或一口湖中。咖啡,井和湖,都是有记忆的活体,寄生在少年的身体中,如真菌般吸食少年的记忆。
小时候的井,小时候的湖,如今仍然没有变成海洋。成年人的世界里,少年的前半部红楼之梦即将结束,后半部的红楼之梦还在他的舞台上演绎着。年轻时候的红楼之梦早已不再,红色的心情逝去了,红楼也没了,年轻时的红色的梦也早已被各种更加原始之色取代,而原来的自我,消失了。
日常生活中,偶尔有僧道说梦,细诉人的沧桑。红尘的快乐不能依持,瞬间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
每年的端午节前后,在上学或上班的路上,在火车上,在岸边,在湖泊,在都市,在家乡或在他乡,少年都会特别想念各方的朋友。在少年所有曾经揣测和推心置腹的朋友中,其中有几个喜爱漂泊的男女,划下了遥远漫长的迁移线后,有人回到家乡,有人移居到别的城巿。
只有你,你是一种随水的漂鸟也是随风的飘禽,一种四处迁移的女人,划下居无定所的迁移线后,再没有人知道你的去处。
反正,青春紧紧贴牢你的胸口,你不必在乎。
(我曾这样对你说:一直期待,有一天打开大门,迎面而来的会是一束美的馨香的玫瑰,对我说,你要我的花香与气息,你要把我永远记在永不死亡的记忆之海)
你们是永不孤独的追寻者,永远走在现实世界的前沿,走在时代之前。你们的足迹永远超越同时代的探险者,永远在颠沛流离中追寻。
那一年的端午节,你和少年坐在一间河畔的露天咖啡座里。陈旧的木偶娃娃,残破的圆顶回廊,空无人迹的街头流露出情不自禁的悲伤。你说,离开家乡的人,最后只会成为两种人,一种是不再回乡的人,另一种是一再回乡的人。而你们是哪一种人呢?
离开城巿的人,最后都要回到当初离开的地方。你说,早在你想要正式结婚以前,你已经偕同你的初恋情人回到家乡度蜜月。在马来西亚北方的古老殖民小镇里游憩,像魂魄那样。乔治亚城,在你的心中不是一般人眼中的槟城。槟城是世俗的,乔治亚城才是你魂魄栖息之所。
和你不同,在婚前的蜜月旅行中,少年好几次都在古城里流连。许多年后仍然常常回到古城寻找年轻时候的影子。在你们的精神领域里,青铜雕像的青春替身让身在异乡的你们感到异地的陌生,然而你们为你们所拥有的心灵铜雕而骄傲。你们不再迷失,心灵的雕像成为你们精神地图中的地标。
给远方的海岛祝福吧
中山阶前的孤影
海岛给了我第一个端午的夜晚
守护心中一片离散的人间
教我迷失在,情感底层的荒野
在港岛的街道小店里喝咖啡,你们感到一种熟悉的亲人回到了身边的感觉,就像当年少年在中环街头离去的时候,你立在街头巴士站的地方注视他,目送他的到来,目送他的离去。
在黄昏小路上,这座城巿的贵族已经四处离散,但你们仍在寻找你们所追求的梦土。
寻找中的乡园是一种梦土景致。然后是无止境的流离,你开始走进世界各地的雨林中考察自然生态,收集动植物标本。从热带雨林到温带雨林,从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洲各大海岛到马达加斯加岛再到新西兰的菲欧兰温带林,从巴西雨林到刚果的雨林盆地,你走入幽暗的原始森林探险,在夜幕降临的密林深处搭起简陋的临时帐篷,有时候独自在雨林度过森林之夜,千百种昆虫的声音回荡在林木之间,向你展示大自然的强大生命力量。这是你的原乡追寻的一种形式。
很多年以后,你常到爪哇岛上的高原雨城去度假,在茂物古镇的林中独坐在二百米高的树冠层考察色彩斑斓的奇异蟋蟀。在那热带雨林曾经生活着五千余种蟋蟀品种,随城巿与人口的发展如今已所剩不多,只能在隔岛的苏门答腊岛上找到更多的品种。高空树冠层的观察小站就建在动物空中通道之间,那一天的暴雨突然落下,你独处在暴雨中,在匆忙往下降落的途中,你看到对面树上一只红毛猩猩抱着小儿坐在树叶围成的叶伞下躲雨,她忧郁的神情你至今仍时常想起,特别在你失落的时刻,你仿似回到那天的高树冠小站上,陪一对猩猩母女度过一个暴雨的午后。
你此时并不知道,你日后会逃到雨林深处的神秘生态之中去观看天地自然。此时你还不知道以后会喜爱自然生态的原始森林,在梦幻似的大自然里生活。那是大自然的天堂,你在世界各地录下很多特异的自然生物的森林声音之歌。大多数时候,你像一只稀有的毛毛虫在无人知晓的树叶底下过着隐秘的独居生活,常常面对着九死一生的危难时刻,几近受到毒物的攻击,几次从鬼门关口走回人间。
此后你在大自然中寻找梦土的景致,寻找美丽而复杂的生态景观。你们共同的兴趣让彼此看到世界偏远地带与各自心中的山水乡园。你们梦土中的山水源头的生态最为丰沛,有如最辽阔的原始热带雨林,最辽阔的千里沼泽,最壮观而悲凄的半环形瀑布,还有流域面向最广大的河域,以及最长最高的山脉。找寻中的山河穿越时空的梦想,带你们返回年少,返回悲喜不定的旅程,返回年轻的时光。
都巿的烟尘把初恋的人们带到不能重来不能回头的生活之中,脂粉香枕的纠缠不断的故事逐年地淡忘了。漫游者是那些像你们一样曾经前往神话边界寻找过神性的艺术奉献者,一一坐在张爱玲的时代列车中轰轰地悲壮前去,像美杜莎一样的梦想,在沉重的大时代中没有任何的启示,在现实的断瓦颓垣里过着平淡的生活。
在逝去的时光中思念爱过的人和爱过的地方。那些偶尔想起的往事。
(没有恼人的事情,你们刚刚才互相轻轻说晚安,月亮静静地挂在夜空,平静的心绪一如春日的湖水,今晚,且让我带着你的笑容入睡。)
生活并非简单也非复杂的展示场景。
你们一起在家乡的城巿和异国的都会中追寻自我,在自我的可能替身中寻找到他者。沉默的面容一直是日后生活中的常景,直到你在语言中找到自我的形式,直到心灵终于复归的许多年后的晚年,直到你心灵的亡魂重返今生的现实。你的写作既简单又神秘,如西苏的自我处于你的他者之中,而青春的他者活体中,你处于你们内心的符号之中,你所寄身于文本的坟地。
你的生态考察笔记寓生在你的生活之中,在物种之间,在生态之间,在主题之间,在语言之间,在象征之间,在你和你凌乱的素材之间,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之间,日后你的主体现形的地点,再没有童话。
你带他到广西新发现的史前活化石植物品种植地考察,在偏远的海拔一千多米高山区观察站木屋,考察一度被认为已经灭绝的古老珍稀杉木,在原始杉林中会滑翔的飞鼠,以及依靠飞鼠粪便生长的金钗石斛兰花,在你带来的音乐声中,放慢脚步观看史前大灭绝中生存下来的绝美物种,然后把山林的影像带回城巿中继续假性快乐指数的现代都巿生活。
那时候,许多年以前,他记起你播放起刚刚新买的陈淑桦的卡带,告诉幸谦说,你喜欢的那首歌,他如今还带在身边几首歌曲,品味你当年的少女时代的梦,那个已经消失的追寻新生活的创造者,以及消失的新时代的生活。
那是前喻领域中的心灵边缘地带,带起各式人格面具生活的新时代,内心深处仍然想要追寻纯粹的生活方式,在节假日中特别想要离经叛道的一种生活,直到某一年端午节的来临,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布满雨云,不久就下起雨来。一觉醒来,已十一点多,节日已来到二十世纪最后的一个诗人节。
图书馆在端午的傍晚关上
诗人死后的人间
为学院保留文本最后一片的净土
我独自坐着
而你走遍校园
找寻自己的消瘦
下午的时候,他到书房写信给台湾的朋友,客厅传来当年你播放的那一首陈淑桦的歌。很平常的家居生活,很典型的日常的日子,他对远方的朋友说,他想起以前年少初恋的日子。很多记忆变得很美,很多事发时的不快,经过时间的酿制后变得美好起来。不料,他的朋友日后来到他家里借宿时,竟把那封信夹在书本中让你看见了,你大大地发脾气闹了一场,他想起他这些年来的生活,竟在朋友面前有点歇斯底里地痛哭了一场。
家居生活化作年年端午的雨水。夏天的雨,落在窗外的三只青铜马上,仿古的飞奔姿态和色彩,在细雨中伴少年再一次一起听歌,看水池的喷泉在铜雕马的身旁飞吐。花园中的小柏树,白兰,花开季节之后的杜鹃和大片的白花鹤,在青铜马的飞驰中驻足观望你们的生活。
对着沙田的跑马场,细雨在飞吐中深入景色。少年发现陈淑桦的歌曲在许多年后还是很能打动少年的耳膜。远离年少的日子,快乐的人也有权利悲伤。贴在胸口的午后时光,有过去年少岁月的不真实感,一种直接和禁不住的界面间,少年捕捉到驻留不去的点点记忆。
反正秋天还早,夏天才刚刚开始。反正有整整一个暑假的时光贴在胸口,少年至今仍听得到陈淑桦歌唱时你的心跳。当年拉曼学院的岁月,少年告诉他的朋友他首次听陈淑桦的歌的时候,也正是他刚刚初恋的时候。
那一年的端午节,你把两粒母亲包裹的粽子和陈淑桦的一个华语专辑介绍给少年听。他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否也是你所听到的第一个陈淑桦的专辑,感觉到你的歌声和她一样。
无法诉诸诗人的节日
诗人已死
死者必然有方向有什么流程
我像是绣在胸口等待的扣子
无法收集岛上所有来自海外的想念
毫不知悉
你已给我写下试炼爱情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