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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舅舅家

春去秋来,转眼又是一年,章晓茵小学毕业了。乡中学距离双水村很远,需要住校,村里同龄的女孩全都退学不念书了。快要开学的时候,大伯与伯母对她讲了一番道理,他们说:“女娃娃住校不安全,不如安分守己待在家里。”他们例举了附近某座村庄的姑娘,住校读书,结果被坏人拐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他们还把章晓茵的堂姐也搬出来,“你姐姐就是小学毕业,没有念中学,你看,现在不是也好好的吗?”章晓茵警惕地看着他们,她有些心慌,她想,他们不想让我继续读书了,怎么办,怎么办?

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却忽然萌生了离开双水村,回东风化工厂的念头。她说:“那我回东风化工厂上中学吧,那儿不住校,没有你们说的不安全。”当她提出这个建议时,大伯和伯母一脸惊讶,他们问她:“你准备住哪儿?”她振振有词:“住到我舅舅家。”伯母撇着嘴:“人家不是你亲舅舅,凭什么让你住?”章晓茵仰着头:“我不是白住,我有厂里给我的生活费。”大伯与伯母面面相觑,他们不想让她搬走,那笔钱对他们而言,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况且,这丫头是吃供应的,每月都有定额粮票。他们只好妥协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章家的孩子,我们不能不管你。你要实在愿意继续上学,就去乡里的中学吧,我们不拦你了。”

可是,他们答应得太晚了,章晓茵回东风化工厂的念头已经冒出来了,一旦冒出来,就像破土而出的青笋,不仅压不下去,而且越发直愣着坚硬起来。这个念头令她兴奋、激动,她甚至埋怨自己,我为什么不早点回东风化工厂呢?我是属于我自己的,我凭什么要呆在这个我不喜欢的地方呢?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谁能管得着我呢?这一刻,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主见,自己的主意。她扬言,如果大伯不带她去找舅舅,她就自己去找。大伯被她的固执惹毛了,顺手把桌子上一只茶杯摔到地下,冲她吼道:“狗日的,翅膀硬了,想飞走了,由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只当没你这个侄女。”章晓茵冷冷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几天后,章晓茵乘坐经过双水村的客车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东风化工厂,没费多少周折,她就凭着记忆,准确地找到舅舅家。舅舅和舅妈对她的出现感到十二万分惊讶,听明白她的意思后,夫妻俩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她。舅舅说:“晓茵啊,你也知道,舅舅家有两个孩子,房子又小,挤不下你。”

她说:“舅舅,您就让我住在这里吧,厂里给我的生活费,全都交给你们,我不想在双水村了。”最后,她咬咬牙跪在地下求他们收留他。可是,即使这样也没能打动他们,他们坚持送她回乡下。舅妈苦口婆心地劝她,言语间露出鄙嫌之气,“晓茵啊,你是姓章的孩子,就应该到姓章的人家住。厂里给你的抚养费,都按月寄给你大伯了。”

章晓茵没办法了,她霍地从地上站起来,尖刻地说:“你们把我爸我妈留下来的东西还给我,大伯说你们占了我们家的财产。”舅舅和舅妈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顿时愣住了,待到醒悟过来,生气地说:“你们家的东西全都交给你大伯了,我们没有拿走你家一针一线。”

“大伯说了,他们拉走的只是家具,其他东西都被你们霸占了。”

舅舅舅妈听到这里,有些心虚和愤怒了,“你们家有什么好东西?你说,你说,我们拿了什么好东西?”

“我妈妈的首饰,我爸爸收藏的邮票。大伯说,邮票也是值钱的,它们全都不见了,不是你们拿的是谁拿的?我大伯说,就是你们贪污的。”

舅妈的口气不再那么凌厉了:“晓茵,别听你大伯造谣,这是他乱说的,你说的这些东西我们根本没见过,你大伯这个人,用心险恶,难怪你不喜欢住在他家。”

最后,他们终于松口了,也许是章晓茵的话捅到了他们的心窝子,也许是他们真如大伯所言占了章家的便宜。他们答应送章晓茵去厂里的子弟学校读书,就这样,章晓茵重新回到了东风化工厂。

舅舅的女儿名叫陈水云,与章晓茵同龄。这一年,她们同时升入了中学。章晓茵的生日比陈水云大几个月,舅舅让她们姐妹相称。可是,陈水云并不把章晓茵当作姐姐,章晓茵也不把她看作妹妹。需要的时候,她们总是直呼其名。陈水云性格活泼,模样也长得俏眉俊眼,深得父母宠爱。舅舅的另一个孩子,是比章晓茵大两岁的陈水强。陈水强脾气急躁,他不习惯原本拥挤的家里多出一个人,对章晓茵横挑鼻子竖挑眼,时不时寻衅滋事。

双水村三年的经历已把章晓茵的内心打磨成一株粗砺的仙人掌,面对陈水强的挑衅,她也不是个软柿子。有一次,陈水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你死皮赖脸住在我们家干什么?滚回你自己的家去。”章晓茵忍不住了,眉毛一挑反击道:“我就是要住在你们家,气死你。”陈水强呸一口:“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我妈说了,你就是个扫帚星,你爸爸妈妈就是被你克死的,你还想再来克我们。”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章晓茵,她被激怒了,尖叫起来:“你胡说,我爸我妈是被坏人炸死的,不许你这样说我,不许你诬蔑我。”这是她的硬伤,她的软肋。她绝对不许任何人提起,任何人。她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向陈水强扑过去,她抓他的脸,咬他的手臂,像一只咆哮的小兽,与他扭作一团。她边打边哭,父母死后,她很久没有哭过了,这一次,她把积蓄了几年之久的眼泪统统流了出来。她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直到舅舅和舅妈下班回家,她还跌坐在地上嚎哭不止。她狰狞的样子吓住了陈水强,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找她的茬了。

子弟学校教学质量不高,加上小学基础没打好,初中毕业后,章晓茵未能考取重点高中,连学习用功的陈水云也一样,姐妹俩双双进入普高班。他们是子弟,普高班毕业后,厂里会给他们安排工作。

普高班有一个名叫魏亚东的男生,魏亚东父亲是东风化工厂的总工程师,母亲是厂医院内科大夫,年轻时曾是有名的厂花。魏亚东除了学习成绩差强人意,足球、篮球、排球、乒乓球,样样精通。他的头发长长的,都快落在肩膀上了,老师课堂上批评一次,他就剪去一点点;再批评一次,再剪一点点。老师拗不过他,只好由他去了。长发及肩的魏亚东是班里的宣传委员,每周负责出一期墙报。出墙报的时候,他长腿长胳膊站在凳子上,举着各色粉笔,这里抄一首诗,那里描一幅画,把墙报的边边角角都装饰得漂漂亮亮。魏亚东还会弹吉他,黄昏时分,倚在篮球架下,低着脑袋,长头发从耳朵后面耷拉下来。他自弹自唱的萧洒作派,不知道多吸引女生的目光。

魏亚东成了众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在这一点上,章晓茵和陈水云都未能免俗,她们同时喜欢上了这个男生。青春期的女孩都难逃这样的经历,她们憧憬爱情,如果生活中出现一个喜欢的异性,她们就会奋不顾身投入,心甘情愿沉沦。章晓茵对魏亚东也是这样,她喜欢看到他,如果哪天没有见到他,她就会觉得索然无趣。但是,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她心里很清楚,喜欢他的人太多了,她们每一个都比她强。随着年龄渐长,她逐渐明白自己当初为了一只铅笔盒失去了什么,每每忆及,她都羞愧难当。她无比羞愧地想,我这辈子都不配得到高尚的爱情了。夜里,她打着手电筒,藏在被窝里写日记,她在日记里倾诉自己的爱慕与痛苦的心声:“我愿生出一双翅膀逃离,可是,无论我逃到哪里,我都逃离不了自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到“贞操”这两个字,它们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是一颗隐秘的炸弹,潜伏着,觊觎着她忐忑不安的青春。

经过了这些年,章晓茵长成什么样子了?她依旧有一张秀气的瓜子脸,单眼皮的眼睛纸片一样轻薄。然而,当她扬起头看人的时候,轻飘飘的眼神中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就像冬天树枝上挂的鲜红的柿子,又像经霜后,一夜间变得金黄的树叶,荒凉中坚守着那份坚韧、孤零、哀伤。这种味道使她与周围的女生有了区别。她遗传了父亲的视力,因为近视的缘故,她看人的时候眼睛习惯眯起来。她的肤色从双水村回到城市后,重新变白了,鼻尖上爬着几粒细碎的雀斑。她的声音清脆,语气纡慢,这些都像死去的母亲。父母虽然死了,却把细枝末节的痕迹一点一滴留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头发软软的,黄黄的。有人说,头发软的人心也软。可章晓茵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的人,学校组织看一场台湾电影,影片催人泪下,观众席上,哭声一片。男女生都哭得稀里哗啦,只有她冷冷地注视着屏幕。在她眼里,所有的不幸都经过了修饰和夸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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