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父亲过世十多年了，往年给父亲扫墓，我一般都不哭。但是今年却感受异常，我感觉我跪对的不是冰冷无声的墓碑，而是青春洋溢的魂灵。我的父亲，曾经是那么意气风发，如今，沉睡在黄土地里，悄无声息。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他诉说，我最想跟他倾诉的是我的爱情追求，我多么渴望能寻求他的支持。万般的委屈，万般的不舍，将不值钱的“水瓜子”从我的双眼里催生下来。
母亲看着泪流满面的我，毫无表情，从手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扯出一张，塞到我的手中。
我一边擦泪一边抽噎，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索性畅快淋漓地哭个痛快。
清明过后，母亲去成都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前前后后要在那里待上三五天。我由衷地感到畅快，至少这几天我可以好好放纵一下自己。临近毕业季，学业基本没什么负担。下学期被保研到B大学读文学硕士的事，也是铁板钉钉的。
第一件事就是跟志趣相投的舍友去逛服装城，挑选几件合意的裙衫。然后穿上新裙衫，约会耿罗马。
我家跟我就读的S大学之间，只隔三站地。我住不惯集体宿舍，平素上完课，下午放学，多半回家。我母亲一离家外出，我就想着要先将耿罗马约到家里来住一夜。
虽然我和耿罗马交往也有一年，但由于我母亲防范严密，也因为耿罗马太过腼腆，我们俩还从来没有一起单独待过。在当今这个开放时代，像我们俩这样恪守规矩，真是相当难得！我所认识的一些女生男生，一旦互相好起来，是如胶似漆的，花前月下缠绵不算，甚至有直接到外面租房子，搭帮同居，像小夫妻一样过家常小日子。我想想自己真是太落伍，成天将自己裹在规矩里，也就那么回事！说白了，我是有点不甘心自己死守规矩，趁母亲外出的这个绝好时机，我怎么着都要亲身体会两人独处的甜蜜感受。我还准备明天跟耿罗马去郊游。我特意上网搜查了一下这几天的天气状况，都是响晴的天，风力二到三级，这样的天气是很适合出去郊游的。
照我的预定计划，明日跟耿罗马一起去西郊一带玩玩。那地方有不少好玩的去处，比如各种特色公园、野鸭湖、西郊草原等等。以前也被大人带到那里玩过，由于当时年纪小，没留下什么印象。现在跟心仪的人一起再去赏玩，那感受会截然不一样的。
想象天高云淡、微风轻吹的情景，我们俩手牵着手，看看野鸭湖中自在畅游的野鸭子，看看彼此，彼此会心地笑笑，一定是非常惬意的事情。
我们肯定还要到野鸭湖旁边的西郊草原骑骑马。之前听耿罗马说他曾经到内蒙古大草原游玩时，学过骑马。我想当然地认为他骑术应该不错。我是一定要跟他同骑一匹马的，不只租马费用便宜一些，更重要的是，我能亲密地揽着他的腰，我们一起在草原上驰骋一下，让微风温柔地拂一拂我们的面颊，让我们尽情地呼吸一下带有草香的新鲜空气，那感觉一定很美妙的吧。
为了这次郊游，我作了比较充分的准备，还特意去超市购买了一些食品饮料，装在一个双肩包里，好在我们饥渴时享用。
一切准备就绪，我心情愉快地点开了耿罗马的QQ电话。我想他这几天应该也没什么特殊安排。即便有的话，也是可以临时调一调的。耿罗马跟我一样，临近毕业，时间主要在于自己支配。
QQ电话一直在响，没人接听。耿罗马干什么去了？他明明在线上嘛。又一想，耿罗马肯定有事去了。我暂时挂了电话，他一会儿大概要给我打过来的吧。等了半天，也没见耿罗马回话。这期间，电话倒是来过那么几个，不是房地产中介推销房子的，就是美容院推介近日搞优惠活动，要不就是保险公司拉投保险，一个个都花言巧语，热情洋溢。要是耿罗马也能这样，那真是让我心花怒放了。
我到底沉不住气，又主动给耿罗马打电话，拨了QQ，又发微信，就是得不到耿罗马回音。怪了，耿罗马怎么了？我一急，直接回学校找他了，直接找到他的宿舍楼，直接询问他的室友，对方回答说：耿罗马约人出去看球赛啦。
哦，看球赛？他有闲工夫约人看球赛，他怎么就不约我去看场电影呢？我心里酸溜得很。
不管耿罗马怎样，我都能拧出他的好来。因为茫茫人海中，我就看中他这么一个人，别的男孩我都瞧不上。顺便插一句，刚才我去找耿罗马的时候，我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瘦高个儿。因为觉得这个西装革履太过正经，即便他一直追我，从大一追到大四，也让我没生出什么好感。不过，每次他追随我，被我发现，他就假装是和我偶然相遇：嘿，霍敏，这么巧呢，又碰上了。最近怎么样？还爽吧？我心里直哼哼，造什么作？你就没有人家耿罗马淳朴！
中午快吃饭时，耿罗马到底来电话了。我有点不高兴，“你为什么老不接电话？你就不想着主动跟人家打个电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机静音，手机静音。”
他的声音跟女孩子一样，婉柔婉柔的，这种带有谦卑的婉柔声腔，迅速消解了我对他的不满。我立马兴奋地跟他大谈我的郊游计划，他听了有点迟疑，“明天啊？我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你还有什么紧要事？出去玩两天又怎么啦？真的就那么忙？别叽叽歪歪的啦！”
“那我安排一下，安排一下。”耿罗马思忖着说，“这样吧，我现在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过一会儿给你回话，好不好？”
过一会儿，电话来了，耿罗马同意明天出去郊游。我希望他晚上来我家，他断然一口回绝：“不行啊，晚上班导找我有事。”
我不甘心，“你办完事后再过来呗，就在我家过夜。我妈又不在。”
他声音竟然有点发颤，连说不行不行，今晚还有别的事。
不消说，对于有迷情意绪的人而言，独处的夜是寂寥的。即便朗照的灯再华美，那光也必散发凄寒之气。
懒散地歪在沙发上，翻了翻《美好的事物无法久存》——美国作家罗恩·拉什的短篇小说集。小说里氤氲的满是人生的荒凉，看得人更感寥落不堪。
打开电视剧频道，播的是韩剧。剧中男女主人公那拉锯式的对话，啰里啰唆，令人生厌。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女生热衷于看韩剧。可能都是因为太过无聊而耗费时光罢了。
还是玩玩微信算了。刷刷朋友圈，看圈里晒各种“风景”：爱玩的晒各种美景，玩到哪里晒到哪里，一处都不想落下，兴致来时，站在某风景处摆一个自以为很酷的pose，将自己也打造成沾点自然美的人为风景。爱吃的晒自己心仪的美食，配上色泽鲜艳的图片——精巧绝伦的碟盘中有艺术地摆放佳肴，让人赏心悦目的同时，也让人似乎能闻到那喷香的诱人美味。好学的晒晒书袋，为了显示自己学识不浅，一些听闻不错的书从网上一淘来，只瞥一眼书皮，内容还没细翻，就迫不及待地拿来晒一晒，配上自己沾点哲思味的所谓“感悟”，让人刷上去的确感受到几丝学霸气……朋友圈里活跃着五花八门的族类，如自拍族、养生族、妈咪族、萌嗒族等，不一而足。各族争相在圈里晒一晒，多少也能博得一些点赞，也有晒出的信息人气超旺，刷爆圈子的。我一般仅限于围观，偶然也凑个热闹点个心形符号，表示“我知道啦”。
耿罗马好像不太热衷于在朋友圈里晒个人活动，我看到的还是他十天前晒的几张图片，标注为“咱们俩”，图片上，他跟一个男生一起低头吃拉面。看来这小片子是别人帮着妙拍的。
刷屏时间不能太长，要不然脖子发酸，眼睛也发涩。感觉也没多大意思，我退出朋友圈。给自己削了一个苹果，以前是不太爱吃苹果的。母亲老逼我吃，说一天一个苹果，医生不来找我。慢慢也就接受了母亲的训导，每天消化一个苹果，也成习惯了。
不由得想念起父亲。如果父亲还在的话，这个时候，我们大概会坐在沙发上聊聊天。不过，也有点说不好。父亲成天就喜欢待在自己的书房里，他也许没有闲工夫跟我闲聊。有一点却又是可以肯定的，有父亲在，我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寂寞难耐。
苹果刚刚吃完，母亲打来电话，一番叮嘱，说一个人在家，务必当点心。女孩子家，晚上尽量不要单独外出。现在骗子跟天上的星星一样多，骗人没商量，要多长个心眼，多提防着点。有快递来的，不能让他们直接送到家门口，要让他们送到学校西门外，自己跑点路，去取一下……妈妈的话记住没有？一定要记住！
母亲又在电话里提及耿罗马，要我中断跟他的来往，要我务必慎重考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回母亲说话的语气是平和的。我没敢跟她再较劲，只心虚地嗯嗯着，和耿罗马一起出游的计划只字没敢对母亲透露。
放下电话，原先由郊游带来的兴奋劲荡然无存。我实在不理解母亲，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我和耿罗马分手？或许，母亲经受了五十二年的风雨人生，洞悉人之原始性情，历练出一套阅人的高超本领，她看人的眼光一定是毒辣的。我猜测，耿罗马一定是哪一点极度不满她的意了！
我反复梳理我的思绪，梳理来，梳理去，最终又定格于一点：不管母亲怎么对耿罗马不满意，我也不管。反正耿罗马是我要跟的人，我还打算将来跟他生活一辈子的，我不能因为母亲的反对就放弃耿罗马。
这么一想，兴奋劲又霍然回归。我给耿罗马打电话，约好明天早上七点半之前，在北京北站会面，7:58有一趟到西郊的高铁。
晨，7:25，北京北站广场。耿罗马如约而至。让我意想不到，他身边竟多了一个跟班——一个戴蓝黑色鸭舌帽的男孩子，长得高大威猛。
耿罗马，你有没有搞错哇！我只约你一个人的！我心中气泡直冒。
没等我开腔，那个男孩子朝我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蔡自强，叫我强哥好啦！罗马就是这么叫我的。”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我翻翻眼，有气无力地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他握得很重，将我的手握得生疼。
“我们学校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我瞟一眼蔡自强，颔首直视耿罗马。
“噢，Y大学的。”耿罗马有些难为情地说。
“什么时候认识的？”话一出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奇怪，问这个干吗？
蔡自强笑笑说：“呵呵，你不是来查我的户口吧？我是罗马的知己，我们两年前就认识啦。你，不介意我们大家一起玩吧？”
我不自然地一笑，“介意什么？那就一起玩呗。”哼哼，人都到跟前了！我就是介意又有什么用？要怪就怪耿罗马，他带别人来，也得事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转念又一想，耿罗马带他的好朋友一起来，也没什么可厚非的嘛。于是恢复我为人的热情，大方结交耿罗马的好朋友蔡自强。上车后，我还主动将我带的饮料给他们俩喝，给他们俩拿了一些休闲食品。
我原来购买的两张高铁票是连座的，我预备跟耿罗马并排而坐，我们可以聊天，一起看影碟，要是困倦的话，我可以靠着他的肩膀寐一寐。
现在跑来一个蔡自强，耿罗马跟他坐一起去了，我被晾到后排，跟一个披着褐色卷发的中年女人同座。这个穿金戴银的女人体态微微发福，浓艳妆容，身上隐约有股香烟味。她一上车坐定，就一直大声打电话，还不时夹杂着国骂，听那内容，八成是在骂一个小白脸吃里爬外。那铜锣腔听起来俨如粗犷的男士，让人有点怀疑她的原始性别。
我百无聊赖，玩玩手机游戏，塞着耳机听听流行歌曲，起身去车厢里走走。耿罗马跟蔡自强一起勾肩搭背，津津有味地用iPad看美国大片。我还瞟见耿罗马往蔡自强嘴里塞薯片，蔡自强还不时地摸摸耿罗马的脖子，那亲热劲真让我感觉背脊有虱子在爬。我又掐掐自己，怎么这样小心眼儿呢！他们俩是好朋友，亲热点又有什么嘛！
到达目的地。游玩从开始到结束，一切都不遂我愿！耿罗马自始至终，都跟蔡自强黏在一起。实在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玩野鸭湖，蔡自强还将耿罗马的手紧紧牵着。
在草原骑马时，我原想跟耿罗马同骑一匹马，还没来得及开口，耿罗马已经上了蔡自强的马，紧紧搂住了蔡自强的腰。
蔡自强大概会骑马，他两脚踩了踩马镫，用手往后拽了拽缰绳，那马儿就“嘚儿嘚儿”地在草原上跑起来。我还听见耿罗马兴奋的喊叫声，那是极度满足的一种喊叫。我的心有些发凉。
我从来没有骑过马，在马场驯马师的指导下，我小心翼翼地骑在一匹黑马的背上。驯马师教我紧拉马鞍前的扶手，注意保持身体平衡，防止从马背上摔下来。我骑的这匹马性情温顺，驮着我绕着草原转了一圈，让我多少也对骑马有了一点切身体验。
要返程时，趁蔡自强上公共洗手间，我有些严肃地问耿罗马：“你今天是来陪我玩的吗？”
“是啊。我们特意陪你一起玩的。要不然，我们就约着爬长城去了。”他看着我，样子有点狐疑，“怎么？你不高兴吗？”
“你说呢？”
“我看你好像不高兴。”
我鼓鼓腮帮子，瞪了他一眼。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你要不高兴，我们下次就不玩了呗。”
他一口一个“我们”“我们”，让我异常恼怒，“你什么意思？”
他一脸无辜，“你说的，我不大懂呢。”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
“霍敏，不懂——还要分真的假的？我是真的不懂嘛！”
我无法形容我的失望。“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我男朋友？”
耿罗马迟疑着没回答。
蔡自强从洗手间出来了。
我提高声调，“耿罗马，你说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蔡自强表情认真地瞅瞅我，又瞧瞧耿罗马，“罗马，你答应过她做你的女朋友了吗？亲口答应的？”
耿罗马忙摇头，“我没有亲口答应。”
我怒斥，“耿罗马！你说的还是不是人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