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9月28日 晴
找游飞调查。坐出租摩托车到内厝村,下午将调查对象带到工农旅社,请老板娘郭淑玉辨认,她说:“不是!”(这里像是漏洞——王一澍回顾)
晚上,在旅社附近四川女人开的餐馆请我们的特情(帮忙搜集情报人员)吃饭。得知餐馆唯一的女服务员是我们江对面的人,顿时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感,与她用乡音交谈,许多疙里疙瘩的事物,只有乡音才能表达。我们越谈越高兴。可是餐馆老板娘变脸变色的,好像我们会将服务员拐走一样。结账时,她骂我们流氓混混,忍无可忍,我回骂她是破鞋(她和一个本地人非法同居),谁知她拿起自行车的气筒砸我。我一挥手抢下气筒,顺手一掌将她推倒在地。餐馆外的小混混见状一拥而上,想找工具打我们。这时我和韩勇、王一澍三条汉子背靠背,几下就搞倒了一群。但是餐馆外的人有增无减。我一面亮明身份,一面请围观的人打电话报警。在人地生疏,四周充满敌意的境遇里,为防止局面难以控制,便抽出手枪,朝天鸣枪警告。这些混混一见是警察又来真的,纷纷逃跑了。一会儿,官桥派出所的民警来了,都认识我们,我便将事情经过向他们通报。
老板娘拍膝打掌地耍赖:“他们调戏服务员,还用脚踢伤我的小孩。你听明白了,××市委书记陈××(当时不知他下台没有)是我表叔,南安市委书记是我亲戚。我要告你们!”
“拉大旗作虎皮。你爷爷是不是毛泽东啊?”王一澍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他笑着说。
我叫来女服务员当面问,有没有调戏她?
她说:“绝对没有。”
又叫来小孩当面问,我打没有打他?
小孩说:“妈妈先用气筒打叔叔,叔叔没有打我,把我护到旁边。”
理屈词穷的陈××的表侄女,被官桥派出所带走了。
事后我跟派出所长说,这件事我们也有错,不该在外地把事情闹大;如果女人真的受了伤,我们愿意负担她的医药费。所长反而安慰我:“没事的,别放在心上。”
回到旅社,我们反思了一下,觉得今晚的事原本不应该发生,就让她骂几句结完账走路的,现在影响多不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晚上我和韩勇分工,他喜欢看体育,让他上半夜值班,我值下半夜,把手枪保险打开,放在枕头下面,并用桌子把房门抵紧,一旦遭到偷袭,坚决予以自卫。
事后细想,老板娘不一定担心我会拐走服务员,八成是嫉妒。年轻的帅哥只向小姑娘献殷勤,对半老徐娘不屑一顾,那是有点伤自尊的。以后对所有女士,都应表现出绅士风度,一视同仁。
警察办事都碰到这么尴尬的场面,普通人出外寻人该有多少磨难!
1996年9月29日 晴
上午审查拐卖孩子的中介沈木连,一个低额头牛脖子男人,他交代去年9月中旬,曾介绍庄银生在工农旅社一男一女手中,买来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人贩子自称是福建同溪人,虽然如此,这条线索,仍激起我们很大的兴趣。
带着沈到晋江市公安局紫帽派出所,他们派人协助我们,去园坂村找到下线买家庄银生。
庄说:“小孩转卖到惠安市涂寨镇山屋村了。”
我们马不停蹄带着沈、庄二人,租车到了惠安市公安局,时值中午,都下班了。
我们草草地吃完盒饭,只得在刑警大队小院里休息。韩勇又到门卫房看体育节目去了,王一澍跟我在一起。沈、庄二人一高一矮,像城府较深的社会游子,有时相互交换着眼神。他们在小院的石椅上躺下。我怕他俩逃跑,威胁说:“你们已经犯了罪,只有老实配合我们找到这个被拐卖的小孩。否则,我就带你们回湖北坐牢。”他们保证绝对不敢耍花招。
下午,刑警队上班后,我们转了介绍信,又租车来到涂寨派出所。
想不到姓林的所长拒人于千里之外:“找刑警队去吧,我们人少事多,没办法配合。”
教授一口一个所长,给他说好话,他神情木然,似听非听。
我也不甘落后,给他来软的:“林所长,我们到基层,一直是由派出所协助工作。请相信,不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只是见见孩子,辨认一下,若是我们的孩子,你不用劳神,我们请刑警队来解救,而且拿钱来买,决不让当地人吃亏;如果不是,我们走人。”
林所长有五十多岁,胡子都白了,眉头堆起紫酱色的皱纹,一个劲地摇头:“不行!办不到!”
这时我也烦了,大声一字一钉地用普通话说:“你涂寨派出所推脱法定义务,不怕犯错误!你林所长这么大的年纪,没到过外地办过案?全国公安是一家,你不明白?实在不配合,可以。我们自己去!反正带了武器手铐,没有谁敢碰我们!一旦出了事,就向你们公安局和省公安厅投诉。你要负责的!真是一样米吃出百样人,走遍全国也没见到过你这样的所长。”他仍然一声不吭,大概他宁可撂挑子,也不肯得罪当地人。或者买孩子的人与他沾亲带故?
说完,我们走出派出所的院子,由庄银生带路,来到山屋村。接受从前的教训,由沈木连出面,说是向买主打听一件事,把他带到村外一个僻静的地方。买主见了庄银生,明白过来。当我们提出要见孩子时,他对庄大发脾气(沈木连一句句地帮我翻译成普通话):“我没有买孩子,谁在你手上买过孩子?从来没见过你这个人。”
“没有买孩子?”庄说,“那八百块钱中介费是鬼给的?”
“孩子得病死了。你去找老天爷吧。”
我说(庄银生又帮忙翻译成本地话):“林所长什么都对我说了。你买的孩子,正在上小学,对不对?你让我看看,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连中介费一起给;不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管。若是顽抗到底,不让我们见孩子,我就抓你到湖北去坐牢。”我亮出了手铐。见他害怕了,心里不忍,为了找孩子,我们不择手段,威胁利诱,真话谎话一起说,丝毫不感到脸红。罪过啊!都是万恶的人贩子,害得堂堂男子汉成了小人!
亮出真家伙,买主才让我们见小孩。到他家后,见一个小男孩在桌子上吃饭,他见到我们很害怕,筷子在饭碗里乱戳着。王一澍一看就说不是。小孩高颧骨长眼睛,皮肤黑粗。我不死心,还看了看他的双手,不是断掌纹。王一澍怀疑庄银生和买主玩鬼哄我们,于是叫来了村干部,并且分头去左邻右舍进行了调查。买主没有说谎,这是他买来的孩子。
王一澍仿佛要做最后一次鉴定,给小孩两颗糖,有一搭没一搭和小孩说话:“会不会说普通话?”
“会。”小孩回答。
“好样的,不会说普通话,不仅当不了大老板,也去不了南昌摆地摊。唱个福建山歌给我听听吧!我这里还有糖。”
小孩和王一澍混熟了,不再害怕,他敲着碗边,用标准的福建话唱起来:“岁月无声,转眼成老爹,出门踏只破脚车,落雨披件破雨遮……”不必怀疑,绝对不是我们的孩子。
“唱得好!谢谢你!再见了!”王一澍含着泪说了三个惊叹号,又给他两颗糖,摸摸他的光头,然后我们便出来了。
我很奇怪,今天没有遭到围攻,原来山屋村在唱高甲戏,大伙看戏去了。经过戏场,放眼望去,台上站着小生小姐,呀呀地唱着,台下黑压压一片,看得十分专注。虽然一句都听不懂,演员上装后还是福建人模样,但小姐小生站得那样有格调,有韵味,就有一股吸引人的艺术魅力,或者说是凝聚力,甚至是磁场。经过这里,即使没有时间看,你不由得放慢脚步。
出得村来,我们便往官桥赶。在放掉沈、庄二人之前,勒令他们退出拐卖小孩的非法所得800余元,作为我们的办案经费。这不合法,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每天的费用太大了。又软硬兼施要他俩为我们服务:只要提供有价值的线索,我们给予巨额奖赏;知情不报,随时抓他们到湖北坐牢。他们诚惶诚恐地满口答应。
下午,韩勇接到亲戚的电话,说他要到石佛寺镇下面一个总支挂职当副书记,锻炼一年。据韩勇说,他有一个舅佬在市委组织部当干部,觉得他当民警太辛苦,便近水楼台先得月了。队长来电话证实此事,只好让他走了。他从官桥坐车到厦门,然后乘火车回去了,我成了孤雁,往后的工作连一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教授毕竟不是公安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