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光闪闪,玛丽雅娜绝望地大喊:“叶——快来救——我——”
篝火熊熊。
青烟缭绕。
玛丽雅娜感到身子暖烘烘的,睁开了眼睛。
“啊——”她发现身上的大衣没了,着实吃了一惊。
“我知道您一醒,准会抓小偷。”叶雷雨把烤得热烘烘的衣服扔给她,“没人趁火打劫,快穿上吧。”
“我怎么到这地方来了?”玛丽雅娜说着俄语。
叶雷雨苦笑着:“是上帝安排的!”他用俄语回答。
玛丽雅娜连连摇头,说:“不!上帝不会救我……”
玛丽雅娜说对了。
叶雷雨本想用自己的体温把玛丽雅娜暖过来,可身上湿透的衣裤使他白费了心机。冰岛飘到魔谷,被和陆地相接的沙丘卡住了,他才抱着昏迷的玛丽雅娜登上了岸。
“谢谢您救了我。”叶雷雨说。
“这怎么说的哟?”玛丽雅娜有些不解。
叶雷雨举了举打火机说?“没它,我就冻死了。”
“爷爷的打火机?”玛丽雅娜吃了一惊,“您从哪儿得的?”
叶雷雨指了指大黄狗:“在它脖子上挂着,您不知道?”
玛丽雅娜喊了声:“奔来——”
大黄狗跑到她面前。玛丽雅娜和它贴着脸儿,抚摸着。
“对不起,请您不要看我。”叶雷雨用俄语说。
玛丽雅娜低下了头,用汉语说:“您的俄语说得很糟。”
叶雷雨边脱皮裤,边说:“您一口京腔,汉话说的真棒。让我们用汉语交谈吧。”
“随便好了。”玛丽雅娜说,“可我真不知道可‘棒’是什么意思。”她转脸向叶雷雨望去,禁不住吃了一惊。玛丽雅娜见叶雷雨脱得只剩背心、裤衩,手里拿着一把和钥匙拴在一起的刀子,向她走来。她本能地抓起了一根树棍,盯住了叶雷雨。
叶雷雨拧着皮裤、棉袄,水顺着他两手往下流。他一边烤衣服一边说:“‘棒’是方言,意思是很好。”
玛丽雅娜知道,自己把人家脱衣服的动机理解错了,信手扔了树棍,脱下高跟皮鞋,把鞋坑里的水往外倒,“哎呀!这可糟透了!”玛丽雅娜看着不知在哪儿歪掉鞋跟的皮鞋,用俄语嘟囔着。
叶雷雨根本没接她的话碴,精心用小刀剪裁着皮袄的下摆。在他把玛丽雅娜抱上陆地时,就发现她的一只鞋丢了,可没发现她的另一只鞋也别掉了跟。要走出魔谷,没有鞋怎么行?他裁剪皮袄,要给她做双鞋。
篝火烘热了玛丽雅娜的脸,身子热了,她才发觉另一只鞋也没有了。她急得呜呜哭起来:“没有鞋,可怎么走路哟……”
叶雷雨完全理解玛丽雅娜的心情,裁出了鞋帮鞋底和捆鞋的皮条。才说:“我的难民,请您伸出脚来。”
玛丽雅娜心头一热,满脸发烧,她觉得受了屈辱,瞪圆眼睛喊:“先生,请您不要忘记,我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公民,我是少女!”
叶雷雨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说:“请原谅我失言,小姐,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同志、公民,女士、小姐,随您的便。”她想了想。“最好您就叫我的名字,玛丽雅娜。”
“玛丽雅娜!”
“嗯——”
“请您伸出脚来!”叶雷雨十分严肃,“玛丽雅娜,现在要紧的不是处女还是男子汉,要紧的是什么性别都得经受大自然的冷酷考验。扔了您的那只掉跟鞋,伸出您的脚来。”
玛丽雅娜看到叶雷雨手中裁成鞋样子的皮子和皮条,理解了陌生男人的意思。她一次又一次歪曲了人家的好意,心里很不好受。她激动了,把两只脚都伸到了叶雷雨面前。
叶雷雨皱了皱眉头,说:“我只有两只手,一次不能为您穿两只鞋,请原谅。”
玛丽雅娜被叶雷雨的幽默,逗得咯咯地笑起来。她缩回了一只脚。
叶雷雨还没有动窝,他瞅着玛丽雅娜脚上的湿袜子,说:“我是个不合格的鞋匠,做不出像您穿的那么合脚的鞋。”
“没关系!没关系!包住脚能走路就行。”玛丽雅娜真诚地说。
“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公民,难道您的湿袜子也让小鞋匠脱吗?”叶雷雨喃喃道。
玛丽雅娜明白,皮子包脚是不该穿湿袜子的。她笑得前仰后合,甩掉了袜子。
玛丽雅娜“穿”上毛朝里的皮鞋,想说句感谢话,可不知怎么称呼,就问:“您尊姓大名?”
“叫我叶雷雨就行了。”
“叶?是耶罗什卡的耶嘛?”
“不,那是耶!耶稣的耶。我姓叶,树叶的叶,名字叫雷雨……噢,您不要离开篝火,我去弄点吃的……”
玛丽雅娜站起身说:“天这么黑,上哪去弄吃的。”
叶雷雨一边往额尔古纳河边走,一边说:“您知道了大自然的残酷无情,还不知道大自然的仁慈宽厚……”
“您等等,我也跟您去!”玛丽雅娜追上去。
“您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我害怕,一个人在荒郊野外,大黑天的……”
叶雷雨无法再阻止玛丽雅娜,把她带到了河边。他跳下水,哈腰摸着。
“您摸什么?”玛丽雅娜奇怪地问。
“摸鱼。”
玛丽雅娜笑了起来:“网打鱼都难,用手能摸着?快上来,多冷啊!”
叶雷雨抱玛丽雅娜上岸时,就注意了被冲到河边的死鱼。现在摸黑找起来,还真难了。
“快上岸,冻死了一一”玛丽雅娜催促着,她在岸上都冷,叶雷雨在水里该是什么滋味啊。她想着他。
“接住一一”。
“真抓到了,扔过来。”
“可别掉到河里,再让它跑掉。”
“放心吧,没个跑。”
玛丽雅娜见到手里的鱼被冰撞得头破血流,五腑六脏都挤了出来,才知道“没个跑”的真正原因。她笑着说:“跑是跑不了,可也很难吃哟……”
叶雷雨心里说:“难吃,难吃还摸不着呢。”他实在太冷了,就顺水推舟道,“走吧,难吃就不摸了,把那条鱼赏给金子,不,给你的奔来吃吧!”
两个身上衣湿,腹内无食的难友回到篝火旁,已经精疲力竭,疲惫不堪,玛丽雅娜失望地躺在了篝火旁。
篝火奄奄一息,傍晚弄的烧柴又没了。
叶雷雨的思绪飞旋着,他想象玛丽雅娜那样躺一躺,休息休息,“不行!”他否定着自己,“饥肠咕咕,再失去火,等于自杀!”
玛丽雅娜偎向将熄的火堆,轻轻喘息着。奔来也躺在了她的身边。
“起来!”叶雷雨的怒吼声把玛丽雅娜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听着,“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公民,我没有义务侍候你,我们必须共同承担灾难!”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严峻,粗鲁,连“您”字都不用了。他对于自己的轻蔑、怒斥,甚至鞭笞,玛丽雅娜决不在乎。但是,为什么要提她的共和国联盟呢?共和国联盟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她对共和国联盟的爱,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生命。共同患难的人,这么大喊大叫,她不能容忍。玛丽雅娜忘却了寒冷、饥饿,呼地站起身,望着正在拣烧柴的叶雷雨,针锋相对道:“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您大喊大叫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您多拣几把烧柴,就可以粗鲁地命令友好邻邦的公民吗?一口一个你、你……”她说着和叶雷雨一起拾起柴来。
奔来跟着主人跑前跑后。
“在我们民间,你比您更亲切。”叶雷雨的激将法,收到了预期效果。他的语气缓和下来。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彼此间,都用‘你’!再不用‘您’。”玛丽雅娜余愤未消,她赌着气干活,手脚比叶雷雨还麻利。一会工夫,烧柴已经堆满了篝火灰烬的四周。
放下烧柴,叶雷雨又向青虚虚的小山走去。
玛丽雅娜一惊,“是我刺伤了他,他要走……”
“玛丽雅娜,请你把火升着。”叶雷雨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雷雨,您不能扔下我……”玛丽雅娜慌了,向前追去。
“请你回去,我要去方便方便,懂吗,就是上厕所……”
玛丽雅娜无可奈何地停住脚。
叶雷雨甩开玛丽雅娜,闯进了小山上的树林。
玛丽雅娜按照叶雷雨说的开始捅篝火堆。还好,篝火没有燃烬,灰底下的火炭红红的,她把湿漉漉的草,一点儿一点儿加在火炭上,眼睁睁地看着。玛丽雅娜希望篝火忽地一下燃起来,红红的、亮亮的。暖暖的……
自然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压在火上的湿柴只冒烟,不起火苗。
玛丽雅娜叹了口气。她冷了,打着寒颤,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如果不拣来柴禾,点火再晚一会,就更难了……雷雨是不是扔下我走了……不那怎么还不回来,这么长时间,他……”
“汪汪汪……”奔来的狂吠声打断了玛丽雅娜的思路。
玛丽雅娜吃惊地四面寻觅,“啊!”她吸一口气,愣住了:身后闪着一对绿光,不!是两对、三对……无数对绿光。
“汪汪汪……”奔来叫着退到了女主人身旁。
“狼、狼群——”玛丽雅娜这么想,站起身就跑。她边跑边喊,“雷雨一一叶雷雨……”
喊声和狗吠声震山动谷,旷野回音。
玛丽雅娜奔跑着,奔向小山上的树林。
狼群步步逼近,绿光闪闪。
奔来迎截着狼群,保护着女主人。
玛丽雅娜好不容易攀上了小山,进了白桦林。
被几只狼围攻着的奔来发出惨叫声。
玛丽雅娜绝望地大喊着:“叶——快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