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平去世723年之后,已是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了。社稷的权柄,已经传到了大清王朝爱新觉罗·玄烨即康熙皇帝的手中,历史就要进入一个康乾盛世。此时的勐卯已于清顺治十六年(公元1659年)置为勐卯安抚司,隶属腾越厅。
勐卯城是勐卯安抚司衙门所在地,也是勐卯安抚司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翠绿绸带般的雾水河从莫里峡谷奔腾而出后,在勐卯城边缓缓而过,河两岸的丛林间生长着成片的茶树。雾水河的水汽袅袅蒸腾,茶树的叶片就长得很旺很亮,显出格外绿叶葱葱的样子。清明时节雨纷纷,在清明细雨的浸润下,茶树的叶片便越发绿得诱人了。这时,河岸的人家就把茶叶采回去,用栗炭火微微焙熏、烤干,然后慢慢地揉出自己喜欢的形状来,这就成名正言顺的茶了。于是,喝茶就成了勐卯汉人、摆夷、山头人家最大的乐趣。开始,是在自家火塘里用茶罐煨着喝,喝着喝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出现了专门以卖茶为生的人。于是,勐卯城里不知不觉也就有了大大小小的数十家茶馆。
在这些茶馆中,就数勐卯人吴正枋的一壶天地最为有名。一壶天地的茶,茶香缥缥缈缈,如深谷里的幽兰若隐若现,若用鼻子嗅嗅,就会不经意地直沁人脾腑;举杯慢慢啜那茶水,香郁味醇,舌尖茶韵清香;而细细地品来,回味中却又略带些甘甜。喝后只觉香醇飘逸,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通体舒泰。一碗饮过,三日之后其清香仍不绝于缕。于是,黔、蜀、湘以及缅甸等地的茶客纷纷慕名而来,一壶天地也就生意兴隆,令世人瞩目。
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六月,首辅索尼病故。七月初七,十四岁的康熙帝正式亲政,在太和殿受贺,大赦天下,四海升平。腾越厅同知刘修仁决定在勐卯城举行斗茶赛,以营造海晏河清的氛围,并对夺得大赛金牌者,赏白银千两。
斗茶,也称为“茗战”。就是比试茶的质量。康熙时代的斗茶,不像现在要从干茶和泡茶两个角度来考量茶的色、香、味、形,从而分出高下,茶品以新为贵,用水以活为上。那时的斗茶,只是一斗汤色,二斗水痕。斗汤色,就是看茶汤色泽是否鲜白,纯白者为胜,青白、灰白、黄白为负。茶汤纯白,表明茶采时肥嫩,制作恰到好处;色偏青,说明蒸时火候不足;色泛灰,说明蒸时火候已过;色泛黄,说明采制不及时;色泛红,是烘焙过了火候;汤花,即指汤面泛起的泡沫。汤花的色泽标准与汤色的标准是一样的。斗水痕,就是汤花泛起后,看水痕出现的早晚。如果点汤、击沸恰到好处,汤花匀细,就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反之,汤花泛起,不能咬盏,会很快散开。汤花一散,汤与盏相接的地方就露出“水痕”。以水痕早出者为负,晚出者为胜。
勐卯斗茶、重金赏赐夺冠者的信息一经传出,立即四方轰动。皖、闽、湘、滇、蜀、吴越和缅甸一带的茶师闻讯,纷纷各携所藏名茶前来,都想摘冠而归。一时间,各种名茶云集雾水河畔,品茗高手荟萃勐卯古城,就犹如春天的百花园,万紫千红,竞相争艳。以致勐卯城的空气中都透逸着浓郁的茶香。
这次斗茶的品鉴师都是由同知刘大人亲自挑选的,他们都是个中顶尖高手,只要将沏好的茶品一口,就不但能说出茶名和产地,甚至能说出茶叶的采摘时间、揉制过程和储存方法。而担纲的佛光寺主持净一大师更绝,他根本不用品茶汤,只要闻一闻茶气就能分辨出茶的高下。
因为佛光寺的主持净一大师担纲斗茶,所以,斗茶的场所就选在该寺院的斋房里。
斗茶赛拉开帷幕后,就一直高潮迭起。直到傍晚,品鉴师们都还没能在各种名茶中分出伯仲。因为参赛的祁门红茶、安溪铁观音、武夷岩茶、信阳毛尖、六安瓜片、君山银针、庐山云雾以及杭州龙井等等,无不汤色清澈明亮,汤花紧咬盏沿,久聚不散。更兼香气清高持久,香馥若兰,品饮茶汤,沁人心脾,齿间流芳,回味无穷。
最后还剩下勐卯城里一壶天地吴琳参赛的茶,还没有得到大师们的品鉴。吴琳是一壶天地老板吴正枋的独生女,长相清秀,二十刚出头,嫁给一位叫李庶民的商贾为妻。
吴琳面前的茶桌上已摆好了茶具,她的身后站着两个茶童,茶童手里各自提着一壶“咕嘟嘟”冒着白汽的开水。迎面缓缓走来的同知刘大人、净一大师和品鉴师们,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吴琳,脸上不禁露出轻慢的神情。这本地的黄毛丫头能懂得什么茶?凑热闹而已!但吴琳却一副胜券在握成竹在胸的样子,对大师们脸上的表情不以为然。
吴琳从桌上拿起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花瓷带盖茶碗,将白色丝绢包着的几片茶叶小心地倒入茶碗里,然后从身后那个茶童手里接过依然冒着白汽的水壶,将水壶稍稍一斜,只见一股白水从壶口轰然泻向青瓷茶碗,将那茶叶冲动了却没有冲起来。但吴琳没等大家看清楚,就立即盖住茶碗,屋里顿时飘起了大雨初霁时山野里游蕴的清香气息。
片刻过后,吴琳揭开碗盖,只见一股轻烟在茶碗里打着旋,然后袅袅升起,升到一尺多高时,轻烟铺开化成碗大一朵轻云,云上幻化出一群二寸来高的穿青色服装的美女。这些美女先是亭亭玉立,继而翩翩起舞,舞姿婀娜……
“这茶就是大理开国皇帝段思平命名的莫里茶……”净一大师望着茶烟中那些正翩翩起舞的美女说道。由于心情激动,他的面色有些潮红。
吴琳没有说话,只向大师微微点头。
“原以为这神奇的莫里茶已经失传,想不到竟能在七百多年后的今日得以一睹真容,实乃三生有幸!”
“曾有耳闻,不得目睹。这莫里茶,在大理国时期一两黄金也买不到一两茶叶呀!”
“这莫里茶神奇!这茶烟美女舞神奇……”
这神话般的莫里茶沉寂了七百多年后,在勐卯城里再现,让品鉴师们无不诧异莫名神情激动。大家赞叹间,茶烟已经散去,吴琳请品鉴师们品尝茶汤。
“苦,从没尝过如此美妙的苦。”同知刘大人首先小呷了一口。
“苦中有雪味……”身上带有一股檀香味的净一大师说。
另外一位鹤发童颜的品鉴师接住了他的话:“不是一般的苦雪味,是一种凌冽的苦,凌冽的雪。”
你们说得对,你们的感觉更对!吴琳在心里说。她没时间和大家说话,因为她知道这莫里茶的冲沏时间非常讲究,若不立即续水,茶叶就不会充分渗透自己的潜能。于是,吴琳立即揭开茶碗的青花瓷盖,这时,大家都见到了碗里的叶片已经微微绽开,一丝丝湿润的橙黄虽依然包裹着茶心,但却可以看见茶心的颜色,依然是一种不惊不艳的水绿。
吴琳不等他们观察这瞬间的、冲沏过程中稍纵即逝的美景,便从前面那个茶童的手里接过依然冒着热气的水壶,高冲入茶碗。这次的水更没有将碗底的茶叶冲起,还是将它埋了。但随即细匀的汤花泛起,只见汤花紧咬盏沿,久聚不散。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辰,汤花渐渐散去,汤与盏相接的地方才缓缓露出一道淡淡的茶色水线。
这时,吴琳才端起茶碗,让大家品第二口。
净一大师用嘴唇贴住茶碗边缘,轻吸微吮,呷了一小口,然后眯起眼睛体会。
此时,不但前来看热闹的街坊邻舍紧闭了嘴,就连品鉴师也噤了声。斋房大厅里异常寂静,连同知的喘气声都让人听得清清晰晰。
等呷到茶碗中已无一滴茶的时候,净一大师依然眯着眼睛。他感到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浸透了那凌冽的苦雪味。他感觉到自己站在雪地里,似乎有风吹来,风是凉风,却不让人感到冷,反而感到凉爽。站在雪地里感受到酷暑时节才会有的清风,绝非人间能有。于是,他将眯着的眼睛闭住了,他知道口中的茶味还要变化,要由清苦变成清香。仔细地体会这个变换过程,是生命中一大快事,不能让任何其他事情分神。
其他的几位品鉴师的茶道都是很深的,他们也被同样的感觉笼罩着,所以,他们品了碗中茶后,却没有一个人吭气。他们在等着净一大师开口。
当净一大师感觉到四周的白雪已经渐渐融化,清风也渐渐停息,浑身融进暖暖的花香中时,他才睁开眼睛,击掌大呼出了一个“好”字!
刘大人和众位品鉴师,无不神采飞扬地伸出了大拇指!这样的结果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却在吴琳的预料之中。同知刘大人宣布:莫里茶夺得本次斗茶赛第一名,捧走金牌!赏吴琳白银千两,并于第二天披红挂彩,打马游街,以壮莫里茶的声威!
吴琳兴致勃勃地回到一壶天地。才跨进家门,父亲吴正枋就阴沉着脸,给了她一顿训斥:“你违背祖训,擅自用莫里茶去参与斗茶赛,只怕这珍贵的莫里茶一露头,就会被朝野一干人采绝,这勐卯、这莫里山也不会安宁了!”
“爹,我们不能让莫里茶永远沉默下去,我们应该让它走出勐卯,让外界更多的人知道我们这里有好茶呀!”吴琳一脸无辜地望着父亲说。
“唉!”吴正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晌,才又没头没脑地补上一句,“该去的总是会去,该来的也总是会来,就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