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粉亮,一乘呢轿就停在了一壶天地的门外。老板吴正枋起床,刚洗漱完毕,便听得门外有人高喊:“同知刘大人到!”
吴正枋慌忙整衣出迎。
“吴老板早安!”刘大人一见吴正枋就迎过来高声朗笑着打招呼。他身着从四品官服,身材清瘦而举止文雅。
“大人请屋里坐!屋里坐!”吴正枋口中应着,脸上迅速堆起笑容,“刘大人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
宾主刚在内堂坐定,还未待吴正枋令人上茶,刘修仁便眉开眼笑地开了口:“贵号在斗茶赛中,以一壶莫里茶拔得头筹,不仅为地方争了光,更得到了镇守云南兼贵州总管的平西亲王吴大人的青睐。平西亲王吩咐本府为吴老板送上黄金百两、锦缎十匹,请吴老板笑纳!”
刘修仁说罢,徐徐站起身,向伺候在门外的衙役轻轻一招手:“把平西亲王爷的赏赐送上来!”几个手捧黄金与锦缎的衙役听得吩咐,立即鱼贯入内,把手中所持之物放在厅内的桌上后,又依次退出去了。刘修仁这才转向吴正枋道:“王爷的意思是,要吴老板每年采摘几担莫里茶送进王府,并把莫里茶的采摘地点和揉制、冲泡方法撰写成书,一起送进王府。吴老板可是做了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呀!”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本同知奉命转达王爷的成命,请吴老板即刻准备,在七日内完成秘法的撰写。本同知就在勐卯城坐等吴老板。七天以后,本同知将亲自把秘法呈交平西亲王爷!”
吴正枋正要说话,刘修仁却双手一拱,起身告辞。他走到门口,又回头丢下两句话:“拜托吴老板了!千万不要惹平西亲王不高兴。亲王爷一旦动怒,你我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当年,永历皇帝朱由榔逃到缅甸,结果都被平西亲王抓回来,没能逃过一死……”
“大人言重了,草民哪有吃雷的胆子,敢不听从大人的吩咐?草民决不敢不按大人的话行事的!决不敢!”吴正枋忙还礼,送客,“草民一定唯大人之命是从!”
刘修仁打着哈哈出了大门,笑声里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戮之气,这杀戮之气在一壶天地上空久久回荡。
送走勐卯同知刘修仁后,吴正枋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他是真的没有料到平西亲王吴三桂这么快就来索取莫里茶了!
吴三桂是什么人?吴三桂乃大明臣子,食大明俸禄,但却引清军入关,毁了大明江山,杀了永历皇帝……也使百姓惨遭涂炭。岂能把莫里茶的采摘地点和揉制秘法告诉他?!吴正枋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保住这莫里茶的秘密!
但是,在血腥和强权面前,要如何才能保住这秘密……
时过正午了,吴正枋仍手托下巴,一筹莫展。他抬眼望着雾水河两岸悬崖绝壁间的那些山洞与茶树,耳边蓦然回响起刘修仁的话:“当年,永历皇帝朱由榔逃到缅甸,结果都被平西亲王抓回来,没能逃过一死……”他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是啊,人生莫大于死,人死账消,他吴三桂本事再大,又岂能奈何一个死人?想到这里,吴正枋立即把女儿吴琳叫到卧室,对她如此这般地详细交代了一番。
半夜里,一壶天地传出了吴琳惊天动地的嚎哭声。第二天一早,茶馆里便搭起了灵堂,逝去的正是一壶天地的老板吴正枋。他是夜里得急病死的。对吴正枋的死,街坊邻居无不感叹,说这吴老板命薄,头天才以莫里茶夺走金牌,得到了千金的赏赐,第二天夜里人就死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有莫强求啊!
父亲去世后,吴琳立即安排店里的茶童,用快马把的死讯报给在外地做生意的丈夫李庶民。接着,给远远近近的亲戚也报了丧。
同知刘大人听到吴正枋的死讯,有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吴正枋还没有把莫里茶的采摘地点和揉制、冲泡方法撰写出来,怎么就能死呢?他这一死,叫我怎么向平西亲王交差呀?同知夫人给焦头烂额的丈夫出主意说:“吴正枋虽然死了,但这样的绝技都是代代相传的,他不可能不传给他女儿。你就用平时审案的办法,一哄二吓,软的不行来硬的,软硬兼施!你想,他的女儿吴琳乃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人,能抗得过多长时间?”
“妙!妙!老婆大人的主意实在妙!我今天先给这小女人来点甜的,如果她不吃甜的,本府就给她来点苦的!我就不信,她能斗得过我!”刘修仁说罢,立即安排衙役去棺材铺买了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然后由他亲自送到一壶天地,并对吴琳说了一番节哀顺变之类安慰的话语。一脸悲戚、满身缟素的吴琳对同知刘大人的体恤表示了衷心的感谢。客套一番后,刘修仁把话转入了正题,他问吴琳:“令尊是否已将莫里茶的秘法撰写完毕?”吴琳回答:“我不知道。大人昨天刚离开,父亲就身体不适,夜里就去世了。我没有见他提笔写过什么东西。”
刘修仁“哦”了一声后,又道:“令尊还没来得及把莫里茶的揉制秘法撰写出来,就驾鹤西去了,令人扼腕叹息。请李夫人继承令尊的遗志,完成令尊未竞之事业!这莫里茶一旦得到平西亲王的首肯,那可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本府就拜托你了!”
“大人,我也想做这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可是父亲就只教过我如何卖茶,没有教过我这茶该怎样采摘、揉制和冲泡啊!其中之法,大人可否教我一二?吴琳在这里跪谢刘大人了!”吴琳说着就跪了下去。刘修仁见吴琳已把话封死,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他扶起吴琳后,便讪讪地告辞走了。
临上轿时,刘修仁折回头瞪了吴琳一眼,在心里道:黄毛丫头,我有办法让你把莫里茶的制作秘方乖乖交出来的!和我玩花样,你还嫩了点!
李庶民接到岳父的死讯,就立即放下手里的生意,踏上了回家奔丧的路。
李庶民翻山越岭,艰难前行,这天太阳偏西的时候,来到了南畹河畔。
他走得大汗淋漓,正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再走,突然发现有几块横放的巨石,挡住了去路。接着,从密林中跳出几个人来,个个体格强健,手执明晃晃的钢刀,把李庶民团团围住。内中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往李庶民面前一站:“恭喜李老板碰上我,朱旭在此迎候多时了!”
李庶民看着身边那些明晃晃的钢刀,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知道遇上劫道的土匪了。虽然生死未卜,但不能失了体统,于是,他将袖子一抖,强作镇定地迎上前去:“李某随身所带盘缠微薄,若好汉不弃,可尽数拿去!”
朱旭也不答话,只将亮闪闪的钢刀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瞪着一双牛蛋子大的眼睛,反复打量着李庶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似乎像屠夫在看一头待宰的牛羊,正估摸着能杀出多少斤肉来。
李庶民被他看得忐忑不安,便把身上的筒帕取下,递给朱旭:“我所带银两全部在此,好汉收下!”朱旭将手一挥,让一个汉子将装了银两的筒帕接过去后,才将手里的钢刀一提,说:“李老板倒也是识时务的。不过,这点银子就想换回你的性命,你也太贬低自己了。还是请李老板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庶民将所有的笑都堆在了脸上:“请好汉高抬贵手,李某只是小本经营,收入微薄,现在身上已再无半文,来日各位光临敝舍,再行奉送!”
朱旭摇头:“你没有钱,但是你那个开茶坊的岳父有钱啊!不但有钱,还有一件无价之宝,你就等着他拿这件宝物来把你交换回去吧!”
李庶民道:“我岳父靠卖茶度日,一生清贫,何来宝物?并且他老人家已于近日暴病身亡,我正是回家奔丧的。”
“你岳父是死了,他死的很是时候,死在了平西亲王要莫里茶秘方的当口。但他不会把这个秘方带进棺材里吧?不用瞒我,这种秘方是会代代相传的,你就等着你老婆拿秘方来换人吧!”
“我就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莫里茶的秘方。雾水河两岸的人家都会制茶,只要把茶叶采回来焙熏、烤干,然后揉出自己喜欢的形状来,这就是茶了,这需要什么秘方?”
听罢李庶民的话,朱旭突然变了脸,他两眼一瞪凶神恶煞地吼道:“少鸡巴啰嗦!这样的茶能泡出茶烟美女舞的奇观吗?平西亲王能看上这样的茶吗?”随即一甩头,两个手提钢刀的汉子旋即饿虎扑食般猛地扑过来,反剪了李庶民的双手,往他的嘴里塞进一块烂布,然后用绳子把手脚都紧紧地绑了,塞进一条大布袋里,放在了马背上。
几个人赶着马走出森林后停下来,朱旭就近雇来一乘轿子,把装了李庶民的袋子塞进轿子里,然后几个人抬着轿子,沿着崎岖山路快步而行,一会就隐入了暮色之中。
李庶民被绑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勐卯城,传到了一壶天地。那是朱旭派人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