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说,我曾亵渎过母亲。
记得那年,初春的一个晚上,雷声轰隆隆地从小镇上空碾过,下雨了。
我指着窗外密密麻麻的雨线,说:“妈妈,下雨了。”
母亲说:“嗯,收衣服。收完衣服睡觉去。”
本来我打算趴在窗台上看雨的,结果母亲噌噌噌地跑上楼,催我收衣服,催我洗漱,催我睡觉。我拗不过她,只好乖乖地去收衣服,然后乖乖地爬床上睡觉。
那个夜晚,雷声像卡车一样,一轮接一轮地滚来,风吹得窗户哗哗作响。“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我蜷在被窝心里默数着。
小时候,我和她同睡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两张床,一张是她睡,一张是我睡。中间用一张方块帘子隔开,家里的床铺是木板拼成的,稍微一翻身,就能听见床吱嘎吱嘎地响,她验证我是否睡着的唯一标准就是听我翻身没有。她若发现我不听话,就会说:“明天没有大白兔啦!”为了那颗可怜的大白兔奶糖,我只能事先准备好一种姿势,闭着眼睛心里数“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地入睡。
半个小时后,雷声渐渐停下来,雨声也越来越小,耳朵边开始安静。母亲并没有睡下,她还穿着睡衣在暗灯下为我织毛衣,时不时在床那头自言自语地说:“又多勾了两针……唉,漏针了,重来!”
“一颗星星,两颗星星,三颗星星……”
……
一个钟头后,我听见从巷子口东边传来响亮的皮鞋声,整个石板路咚咚咚,咚咚咚,那声音越来越响亮,最后在我家门口停下了。
“惠芳!惠芳!”一个男人在门前急促地敲着门。
母亲急忙奔下了楼,大声回应着。
“睡觉没?我来找你借一副麻将!”是夏叔叔的声音,我能听出来。
“哦,你进来吧,我找找。”母亲开了门,让他进来。
夏叔叔进屋后,和母亲在一楼寒暄了几句,然后两人就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夏叔叔过来瞅瞅我,轻声说:“遥遥睡着啦?”
“嗯,她睡了。”母亲轻声应着。
他俩上楼后,就停止了先前的喧哗,母亲并没有翻箱倒柜地去找麻将,他们俩开始在屋子里说悄悄话,再后来,灯熄灭了,夏叔叔没走。
……
我听见从帘子那处,传来一些轻微的声响,先是床吱嘎地被人坐下了,而后是夏叔叔解皮带时,皮带上挂钥匙链子的摇晃声。紧接着,我又听见那张床被两个人同时躺下的吱嘎声。接着,他们在那边喃喃私语,偶尔传来一阵轻笑。
屋檐的雨滴还在缓慢地敲打着窗台,这个夜晚变得宁静而诡异。他俩一会儿有声音了,一会儿又没声音了,一会儿轻言细语,一会儿听见她从床的那头发出微微呻吟。我紧闭着眼睛,有些窘迫地浑身上下凝结不动,凝神静听,凝神等待。
……
我胆怯地哆哆嗦嗦地睁开眼睛,透过帘子,我看见他们的影子。他们依然没有结束,我的舌根里窝着很多口水,不敢吞咽。
……
“谢谢了,惠芳!明天下午我把麻将送还你!”夏叔叔一边开门,一边很大声地说。
“不客气,你们慢慢玩吧,啥时还都行!”她把他大大方方地送出门,就这样,这个男人大大咧咧地走出去,又咚咚咚地踏着青石板路回去了。她关上门,整个巷子都寂静了,她又蹑手蹑脚地钻进屋子,我听见她微微地掀开帘子的声,又听见她放下帘子,自己爬上床的声响。
第二天早上,她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很平静地准时起床。起床后,她像往常一样坐在镜子面前梳理头发,她的头发又长又卷,她把头发绾成一个高高的发髻,打一根木钗子。然后她又同每一个早晨一样,把衣柜来回翻个不停,衣柜是木质的,睡梦中我若是听见吱吱嘎嘎的声响,便知道是她起床了。
她梳洗满意后,又准时把我叫起床,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要我去洗漱,而是需要我去卫生间拿毛巾,跪着把卧室的地板擦一遍。她说:“一定要跪着擦,否则不干净。”她是个特别讲究卫生的人,见不得家里有一丁点脏东西,我们家的花台上找不出一粒花泥,她说花泥应该在花盆里,不该在花台上。家里的鞋柜也干净得很,她每次上楼,都要把鞋子拿到门槛上拍拍才带进来。家里不能有一点灰尘,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能有。
这天早上,我擦完地板,吃完早饭,背着书包去上学。太阳已经亮晃晃地挂在了天上,老师说,太阳的工作就是给人类光明和温暖。然而,在我看来,太阳是出来探视人类的,比如探视那些可耻的秘密。走之前,我看了一眼母亲,她仍旧若无其事地在厨房认真打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