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开明和陈霜住的是村中老绝户的院落,老绝户在世时,院落就没有院墙。方开明在旧仓库旁找了一些树枝和棍棒,并用铁丝和钉子叮叮当当地弄好了篱笆墙和栅栏。每当我路过他家门口或和伙伴们一起玩耍的时候,透过一米高的篱笆和矮矮的栅栏,总能看到他家小院里的景象。小院里的晾衣绳上有时晒着一床薄毛毯,有时悬挂着一条雪青色的连衣裙,还有时搭着两件红白色的背心。小院的左侧开垦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上种了豆角、西红柿、青椒和黄瓜等。豆角已开了藕荷色的小花;圆圆的像青枣似的西红柿正在茁壮成长;手指般带刺的黄瓜顶着可爱的黄花儿,真想采摘下来,捧在手心里,呵护个没完。更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是,在窗前的压水井旁竟然还种着美人蕉和凤尾竹。水汪汪的美人蕉,红色花朵像傍晚的太阳那么红,火红火红;枝叶秀丽、翠绿欲滴的凤尾竹,清新茂盛、沁人心脾。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花儿。这之前,我在城里曾见到过水仙和睡莲,那是父亲用自行车带着我走亲戚时见到的。我一直认为,花儿是稀有东西,它们只能在城里存在,小村里是没有这些罕见之物的。也可以说小村人不懂、欣赏不了花草,他们根本就没有这种意识。
这天,我正在他家的门前转悠着玩儿,突然有一条黑狗钻进了他家的院子。黑狗冲着方开明汪汪着又龇牙又瞪眼,陈霜吓得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我知道这是三华家的狗,也深知这条狗的习性。也就是你越怕它,它越欺负你、恐吓你。我捡起一块砖头,大大方方地抬开了栅栏(这在以前我却是不敢的)。进了院子,我照准黑狗的头就砸了过去,黑狗叫唤了一声,掉头怒视着我。我随即又拾起一块砖头迅速地投了过去。黑狗连中两下后,尾巴一夹,朝空中汪汪了两声,仓皇地跑出去了。方开明和陈霜舒了一口气,赶忙把我让进了屋里,并拿出一些糖果招待我。
我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内心里多么惊喜呀!我堂而皇之地剥开了一块糖,含在口中咀嚼着,并在屋里东瞅西看起来。屋里的摆设极其简单,但又与我们的农户有所不同:一张方桌和两把塑料椅子;一张不大的木头床,上面铺的却是黄绿相间暗格子的单子,枕头上的枕巾也不是鸳鸯呀、鸟儿呀、条纹或梅花图什么的,而是净面的浪花白;房门的后面立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方开明的白衬衣和陈霜的连衣裙;小小的窗台上有一个牙缸,牙缸里有两把牙刷和一筒芦丁牙膏。我仔细端详着这两把红蓝牙刷,想起他们每天早晨和每晚睡觉前刷牙的情景来。小村就没几个人能做到这一点。他们不是没有时间,而是没有这个习惯。他们不讲究这些,不懂口腔卫生的重要性,宁可牙齿坏了拔掉,也不愿早晚坚持刷牙。我在小屋里旋转了一圈,一扭头,猛然发现靠床的墙壁上还挂着一把二胡。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它,激动又不安。确切地说,这是我第一次接触这把乐器。我伸出手,在没得到他们允许的情况下,摸了摸这把二胡。我怔怔地想:这二胡的声音多好听啊!在收音机里听过的二胡独奏,原来就是它发出来的呀。如果自己也会拉该有多好哇!
方开明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他走上前来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上几年级了?你喜欢二胡吗?”
“我叫叶子,上三年级了。我可喜欢唱歌啦,还喜欢二胡、吉他、小提琴等。总之,只要能发出声音的乐器我都喜欢。”我仰着头,无所顾忌地回答着。
“噢,呵呵……是吗?小叶子还挺聪明的,你能给我唱两首吗?”
“可以啊,我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和《学习雷锋好榜样》吧。这是我在学校里刚刚学会的。”
“除了这两首还会唱其他的吗?抒情一些的。像《赤脚医生向阳花》什么的。”
“我不仅会这一首,还会唱电影插曲呢。《泪痕》的主题歌《心中的玫瑰》,《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的插曲《角落之歌》等。”
“好!那你就唱唱《角落之歌》吧。来,我给你伴奏。”
方开明说着,从墙上摘下二胡,先是“吱嘎吱嘎”试了两下,接着就认真地拉了起来。
听着二胡的声音响起,我也赶忙唱了起来:“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已将它久久遗忘。当年它曾在村边徘徊,徘徊,为什么从此音容渺茫。嗯……嗯……嗯……嗯……”
唱完了这段,方开明对我加以指点:“小叶子,记住,唱歌时一定什么都不要想,更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一门艺术,你这是在表演。你有这方面的天赋,这很好。不过,唱歌时一定要唱出感情,要全身心地投入。”
不知不觉,我在小屋里待的时间不短了。在我起身告辞之际,方开明让我有空就到他们的家里来,还答应教我学二胡。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真的能学二胡了?望着他们那诚恳真切的眼睛,我竟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正被一种炫目的光环笼罩着,被一种庞大的幸福裹挟着。瞬间竟有些飘飘忽忽起来。
啊,白衬衣、牙刷、美人蕉、凤尾竹,还有二胡,这些就像夜间的云朵里突然闪出了一轮明媚的月亮,让我乏味闭塞的生活明丽一片、光亮闪闪。我的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窗,这扇窗又让我初次品尝到了人生的惬意和多姿,温馨和豁朗。
我蹦蹦跳跳地出了他们家的小院,突然发现了一个正欲转身疾走的身影。我细细地一看,原来是支书家的二儿子白鼠。我很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这个小院的门外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