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的那一年,小村里就像从天上掉下般的来了一对年轻的夫妻。这对夫妻是从南方过来的。男的叫方开明,三十出头,一米七多的个子,胖瘦适中,浓眉大眼,和善可亲。他经常穿一件洁白的衬衣,衬衣的下摆束在裤腰里,腰带上挂着一串亮闪闪的钥匙。就是那一串带白链的发出响声的钥匙,使我们那帮孩子觉得他是那样的潇洒,是那样的与众不同。他的妻子叫陈霜,二十七八岁,个子不高,白皙偏瘦,一双柔和的美目总爱眯起来看人,多多少少给人一种妩媚的感觉。她有一头长长的秀发,这些秀发总是在一双纤细的小手里不断地变换着样式。有时她在脑后编一根辫子,辫子的末端再套上两个毛茸茸的圆球;有时她会把头发全部抓拢,只用一块手帕在后面松松地一束;还有时她又把头发绾起来,盘在脑后,上面再别一个发卡,那样子很像一个风韵别致的少妇。总之,她每一次的新发型,总会让小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瞠目结舌,眼界大开。他们不明白这个小女人是喝了什么样的水,才长得这般的灵气、俏丽。甚至有一些上了岁数的人说,陈霜八成是一个狐狸精变的,不然不会长这么好看的。
他们来这个小村时间不长,村支书就分给了他们三亩责任田和几件农具。这就证明他们从此将要在这里安营扎寨、正式落户了,算是这个小村的人了。尽管他们住在了一处简陋的闲弃的院落里,也有了维持生存的田地,看起来和村民们没什么两样了;但在小村里他们仍然和我们格格不入。也就是我们村的人表面上承认他们,内心里始终把他们当作“外来户”看待。一般“外来户”是受排挤和敌对的,没有人和这样的家庭团结齐心。这个家就像黎明前的那颗寒星,孤单、落寞,凄凉。这颗寒星无法与众星宿相融,因为它们之间隔着一条无形的银河。
在一个酷暑难当的日子里,我终于知道他们的来历了。
方开明原来是南方一个小镇上的音乐教师,他爱上了小镇上开代销点的姑娘陈霜。陈霜的父亲开始时对女儿的恋爱不管不问,可是后来他听说了方开明父亲的一些情况后,就死活不同意了。原来方开明的父亲年轻时曾与陈霜的父亲有过一些过节儿。这种过节儿产生的仇恨一直让陈霜的父亲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所以这门亲事根本是不可能成全的了。方开明和陈霜抱头痛哭,他们已相恋五年了,都无法离开对方。于是他们在一起商量来商量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家出走。逃到一个很远很远、不被人找到的地方去,这样就可以安安稳稳过日子了。方开明的一个远房亲戚和支书的表兄弟关系不错。就这样,他们来到小村后,支书给了他们一些相应的照顾。他们对自己目前暂时的着落,虽说不上称心如意,但也算得上是一种落魄中的庆幸和欣慰了。最起码他们能自我经营、男耕女织地在一起了。这不正是他们抛弃一切、舍弃一切,所要追求的一种崭新的生活、一种巨大的幸福吗?
播种的日子到了。出乎意料的是,方开明和陈霜对田地并不怎么上心。在人们都认为他们会起早贪黑、勤快不休地侍弄责任田时,他们早晨却要睡到八九点,下午也是在夕阳高照时就收工了。所以,他们的庄稼长得并不旺盛,荒草比懒汉二迷糊家的也少不到哪里去。对此,人们都认为他们一时还不适应这里的风俗习惯,或者是两个人都是南方人,从小没下过力,对繁重的庄稼活很难胜任。他们对这些也似乎并不在意,收获的粮食只要够吃的就可以了。
他们总是一起散步,一起洗衣做饭,和和美美,形影不离。这让小村的人们真是惊诧又羡慕,不解又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