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感觉唇间有甜香味。我咂着嘴唇坐起来,向四周张望。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我肯定这不是苏明将我砸昏的地方。没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但是,这里好美。
我躺在一间用树枝和花草搭建的小棚屋里。清晨的曙光正好照进来。向外可以看到密林和草地,以及草间露出的岩石。走到门口,我才发现这间棚屋仿佛鸟巢一般建在树上。这棵树同其他许多树一样,周身长满某种菌类,个头很大,模样可爱。地面上有一处泉眼,泉水清亮如同盛在水晶杯里的美酒,潺潺流到山林深处。许多奇异鸟类在林间跳跃,飞行,旋转,唱歌。鸟鸣的声音彼此呼应,音调错落有致,仿佛一支乐曲。
总之,尽管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我的确很喜欢这里。
棚屋里我躺过的那张小床边有一碗清水。那碗是用某种类似椰子之类的果子的硬壳做成的。我端起那碗水来尝了尝,于是就知道我醒来时唇间那股甜香味是来自何处了。这水虽甜,但绝不是糖水,也不是蜂蜜水。它像是某种汁液,但是不稠不浓,和纯净水一个样。我喝光了这碗水,到泉眼里又舀了半碗——果然,那泉水的滋味就是这么甜。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奇异的地方。
究竟是谁把我弄到这个奇异的地方。究竟是谁在我昏迷的时候给我喂了这水。难道是苏明吗?但是我不觉得他会这样做。
不管那个人是谁,我想,只要我等在这里,他总会再回来。
我不记得自己等了多久。因为我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我都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能确定的是,我不觉得饥渴,尽管我已经整整一天没吃东西。我走出棚屋,在泉眼边一块岩石上坐下来,心想,倘若有人希望找一处地方隐居,这里无疑是理想的世外桃源。但是,很显然,我不能隐居在这里。
我打算起身,寻找一条路走出去。因为我还得到槐安部落寻找孟黎和杨逮逮的下落。就在这时我听到有声音说,你还好吧?
我记得这声音。歌姗的声音。她说话的声音就仿佛唱歌一样。我转过身来。这个女孩子,穿着羊族女孩子穿的那种素净的长裙子,头上扎着淡黄色不知名的花朵,双颊略红,眼睛好似秋天里涌动的泉水,两手捏着衣角。我明白,在我生活的地方,我永远也看不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我尽可能绅士地答道:我很好。谢谢。
她说:你要到哪里去呢?
我说:到村子里去。
她说:你不要去。一个星期里都不要去。如果你暂时不想回家,就先在这里呆一个星期好了。在这里你不会感到无聊的。一个星期你会很快活地过下去的。
我说:是你把我弄到这里来的?
她说:昨晚上你们逃出来没多久,村里人就发觉了。人们打着手电筒到处找,结果我先找着了你。
我再次向她道谢。
她请我进棚屋里去,对我说:现在村里正进行族长交接仪式,要两个多星期才能结束,在这期间所有外人都不可以在村里随便走动的,所以当时就要把你们关起来。要我说,这个办法也实在蛮横了一点。再过一个星期,仪式结束以后,你在村里随便做什么都行的,他们绝对不会碰你。
她这话令我疑惑。跟苏明说的不一样。而且看他们俩人的样子都不像是撒谎。我问:那么,关于浴火节里献祭的事,跟我们没有关系?
她一怔:献祭?
我说:你的明阿果告诉我,族长决定拿我和他在浴火节那天献祭,送到祭坛上烧掉。你们村里居然有这种风俗吗?
她稀奇道:从来没听说过献祭还要烧掉人的。才不是那样。在我们看来,献祭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参与。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希望被选中呢。如果献祭是那么可怕的事情,谁还肯过什么浴火节。
我点点头。苏明会将我砸昏在山脚,肯定也会编出关于献祭的谎言骗我。他为什么骗我呢?看起来,他骗我的唯一原因,只可能是他需要我协助他从那黑屋子里逃出去。
从那黑屋子里逃出来以后,他却并不打算和我一样离开。他打算返回什么地方。他说他要去的地方我不能去。他打算到哪里去,去干什么呢。此外,他所说的孟黎跟杨逮逮已死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呢。
于是我就向歌姗问起孟黎和杨逮逮。我问她这两个人是不是来过这里,他们究竟是不是已经死了。我说我希望能找到他们,无论是生是死。然而歌姗沉默下来,隔了很久,突然眼中涌出泪水。
你不用找他们了。她说。他们都不在了。
我问:死了吗?
她说:不是。
我便问:那你为什么流泪呢?
她说:我流泪是为了我姐姐。
又说:这和你没关系。
于是我不再问了。但我想得出,那时候一定发生过某些可悲的事情。那事情一定关系到孟杨二人的下落。我一定得弄清楚当时发生过什么。
歌姗擦去泪水,对我说:听我的,这一个星期里你就好好呆在这儿吧。我告诉你上哪儿可以弄到吃的。我会不时抽空来看你。过一个星期,你想要见族长就可以去见了。
她领着我在林间行走。路上看到的都是一些奇异的树,树干上长满奇异的菌类和果子,个头都像馒头那么大。她告诉我,这些东西都是可以生吃的。在羊族人学会吃荞麦面饭之前,人们一直都是吃这些东西。此外还有随处可见的泉水,那泉水不是纯水,然而在营养方面,这泉水比牛奶还好。
不过,她说,不过现在不同了。时代不一样了。你要记得,有些东西是吃不得的。有些泉水是喝不得的。有毒。
我说:这要怎么分辨呢。
她说:有毒的果子,表面长满了很难看的瘤。有毒的泉水,颜色好像啤酒。它们的味道都非常甘甜,但是吃了人就会死。
我向四周看看,没有看到她说的那些难看的东西。
她说:只有这片地方的东西还是正常的。这里的东西你可以放心吃。其他地方的都变了。
我问:怎么会变的?
她说:我不知道。在我小时候那些东西还是好好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慢慢地就变得不同了。所以现在我们只吃荞麦面饭,有时也吃米饭。但我们都不再吃这里长的东西了。这一小片地方,是我那当族长的爷爷留给我的。他很喜欢我,这片地方谁也不许进来的。
顿了顿,又说:其实人们也都懒得到这里来。反正,你呆在这里很安全,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她教我怎么吃那些东西,教我如何喝那泉水,然后看看天色。暮色弥漫,林间升起淡淡的雾气。她说:我回去了。
我问她:你有见到你的明阿果吗?
她说: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