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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他叫尹国亮。是我任师政治部主任时,驻守在云南马关边防团前哨阵地上的一名排长,后来又任了副连长的,那位当年誉满全国全军的猫耳洞大王。

我至今难以忘记当年解放军报一位名叫郑蜀炎的记者采访他的事迹后,和我共同研定《猫耳洞大王》这个报道主题时的情形。为什么称尹国亮为猫耳洞大王?一是他从当排长开始就蹲守在边防前沿一线潮湿低矮,终日见不着阳光,只是用铁镐挖刨出来仅能够一个人使用的,狭窄的,酷似猫耳的土洞,也就是猫耳洞里。正因为它低矮,因而隐蔽性和安全性有一定的保障。随时可以躲避过对方阵地上打过来的枪炮。同时也便于观察瞬息万变情况。二是他在猫耳洞待的时间最长,2500多个日日夜夜,整整七年,几近八个年头的时间,无人可比。我印象中的尹国亮,是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个头显得瘦小,性格有些老成,话很少,见了领导还有几分心慌。

边境上的大仗结束了,收复的失地需要坚守。这时尹国亮刚从战士提升为排长。同时也接到了让他率全排奉命驻守m和s高地的任务。

他没有随部队凯旋,而是留在了硝烟未熄的前沿阵地上。m是一片废墟、s是一片焦土。他们开始在m高地上驻扎下来,并开挖了坑道和猫耳洞。

这是1979年的4月。

从1979年的4月到1986年3月,尹国亮排的老兵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排长尹国亮一个人从未挪过窝,他在这个阵地上蹲了七年,2500个日日夜夜。当时解放军报的郑记者就对我说,确切地讲应该是八个年头,创了前线部队之最,是名副其实的猫耳洞大王。

也就是在尹国亮在猫耳洞蹲过第七年的1986年8月,我由团政委提升到守备师的政治部当了主任。那一年的11月我陪同省军区司令员、政委巡视前沿阵地,来到了m高地。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尹国亮,那时人们并不知道也没人宣传他就是猫耳洞大王。他还只是一个m高地上守卡的默默无闻的小排长。我和省军区两位首长一起听了尹国亮贵州土话腔很重的笨嘴拙舌的汇报。不想竟使两位首长和我们一行人受到很大的感动和触动。两位首长当即给我和机关交待,这样的好干部不能再耽误了。尽管文化低一点,身体差一点,年龄也大了一点,看起来有些不符合提升条件了,但这个干部特殊,蹲了七年猫耳洞,有谁人能比,要尽快提升使用。师、团两级党委根据首长的指示,很快研究下达了提升尹国亮为副连长的命令。这也是我任政治部主任三个月后办得最特别也是最快意的一件事。那一次尹国亮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宣传和推广他的模范事迹也自然提到了我们政治部的议事日程上。

这一次对尹国亮的提升,对部队产生了原来未曾估计到的轰动效应。多数人认为尹国亮这样的干部应该破格大胆提拔。

他当了10年兵,在排长位上蹲了七年,提了副连长是破格?

用当时的干部提升的标准看是破了格,他为什么会不合格呢?

文化,是低,靠自学考了个不知是高中还是中专的文凭。那么多干部都有机会、找机会到院校、到外面进修、补习,单位舍得花钱下力替他们弄来、买来或者说捞来文凭。可他尹国亮却没有这样的机会,有也不行。M高地离不开他,s高地也离不开他,这似乎是约定俗成。有多次考院校,进院校的机会他都只好放弃了。

身体,是差,刚上阵地那年,他160公分的身高,还有120多斤的体重。可几年过来,却只有50公斤不到的体重了。刚30岁就已经是疾病缠身。神经衰弱,七年蹲猫耳洞守阵地的日子,他没有一天的睡觉时间超过6小时;还有十二指肠溃疡、胃下垂、痔疮、风湿性关节炎、头晕症等等。可他又是个不愿打针吃药,更不愿去住院的人。他认为军人经常泡病号是很害羞的事儿。

年纪,已足30岁。按干部条例,当连长都超龄了,还当排长,真是太老了点,提副连长确实是破了格。他毕竟在排长位置上干了7年。七年有的人早就升了两级、甚至三级。

七年的猫耳洞,造就了怎样的一个尹国亮。当时从猫耳洞采访归来的一位记者曾这样给我谈起尹国亮留给他的印象。

他是以一个新闻工作者捕捉新闻敏感的角度向尹国亮提出问题:“你蹲了七年猫耳洞是怎么蹲过来的?”

“我也不晓得,我是排长嘛,排长不蹲,叫谁蹲?!”话语显得平淡无奇。

“那么你是不是随时都想到用祖国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句在老山前线流行的话来激励和鼓舞自己呢?”记者很想让他说出几句,自己很想捕捉到的闪光的语言来。

他听着记者的话,沉默了许久,最后好像感到十分愧疚地对记者说:我写过好多次转业报告,这些年,家里真的是太难了。

记者开始有些失望,因为人们心目中的猫耳洞大王应该是有惊天地、泣鬼神的份量啊!

他仔细地倾听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言词嗫嚅、嘴角笨拙的猫耳洞大王谈着自己的酸甜苦辣,他终于从骨子里了解了尹国亮,了解了军人的职责和义务在这位蹲守猫耳洞长达2500个日日夜的,看似普通平凡的军人身上全部的含义。他在贵州山区的家有年迈多病的父母和年轻的妻子及不满两岁的幼儿,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生活,使他不能不思念这个家。而在m高地却又有着一群同自己同生共死的战友和脚下这片神圣的领土。思念归思念,他还是把这颗边防军人的心牢牢地拴在了这里。他身后的父母和妻子理解他:“国亮,我们再难,也不能拖了你的后腿。你能干到什么时候就干到什么时候吧,好好干,要对得起国家,要对得起祖宗。”

记者对我说,真是伟大寓于平凡,英雄寓于无言。我说我赞同这样的说法。猫耳洞大王尹国亮就是这样的英雄。

猫耳洞大王尹国亮的事迹在《新华社》、《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等全国新闻媒体做了大量报道。尹国亮从猫耳洞走向了全国,成了中央表彰的全国优秀共产党员,金质奖章获得者,成了人们心中的偶像。一次我在带领尹国亮去各地作巡回报告的途中,他给我吐露了这样的心声:“主任,还是让我回到m阵地上去吧,那里我不放心,那里真正还需要我!”我从他那始终是那样朴实、真诚的话语中无数次地感受到了一个中国边防军人忠诚人民、忠诚祖国、忠诚军队、忠诚职责的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

随着岁月的流逝,如今的m哨所已成了一条和平宁静的边界。人们大概还应该记得这位其貌不扬、言词嗫嚅、嘴角笨拙的猫耳洞大王。我当然是永远记得他的,这个当年蹲了七年猫耳洞,才所谓“破格”从排长提升为副连长的尹国亮。

后来他从边防调回了贵州家乡的武装部,又从家乡的武装部转业到了地方。大概现在他周围的人早已不知道他就是当年那个曾经名满华夏的“猫耳洞大王”。但是公正的历史会永远铭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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