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余约了炳良和大茂,想让他们在“树森”咖啡屋里见个面。咖啡屋建在镇南一片涵养林里,屋边,一簇簇芦苇和一蓬蓬灯心草参差不齐地蔓延到弯弯的小河边。
炳良先到,他穿着一件洗白了的柞丝绸单排扣短上衣,苦着脸,表情既是农民式的,也是战士式的。他对小余说,今朝碰头多此一举,我们啥意思,大茂这个老赖都懂。
大茂是落户在这里的企业老板,炳良代表孙家宅的人问他讨要“土地补偿费”,却一直讨不到。
对炳良的话,小余不置可否,他笑笑,抬腕看表,又把目光转向左侧的格子挡板。透过挡板上的菱形空格,他看到了一对依偎着的青年男女。女的扎着马尾,“唇膏嘴”湿漉漉、亮晶晶;男的穿着短袖T恤,左臂上文着的小青龙高昂头颅。男青年正要把嘴凑到女青年脸上,女青年扭脸,低声嘀咕:眼睛!
小余转开目光,嘴唇动一下,想对炳良说点啥,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两人间沉默一阵,小余又一次透过格子挡板朝隔壁卡座看去。这次,女的把嘴巴贴在了男的脸上,她可不管周围的眼睛了。有的人就是这样,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小余这个镇级“调解员”对这一点是深有体会的。
炳良又开口,压低了声音,大茂裤裆里没有卵泡,是个女人。
裤裆里没有卵泡的大茂终于来了。他虽然被说成“没有卵泡”,却体型高大。走过来时带上一片阴影和一阵风的人,一般都是“狠客”。小余看着大茂,心里咕了这么一句。
大茂在小余身边坐下,接过炳良递给他的烟,却不点,只在手中颠动。
像是要打破三人间的静默,咖啡屋里响起一首老歌。小余让女服务员关掉,说这歌听得起老茧了。他也不是真讨厌这歌,其实是有点为说话而说话了,他还想针对镇上唯一的这家咖啡屋讲点啥。
小余正要开口,大茂终于说话了:“要我来做啥呢?你们说。”炳良对大茂说:“我们想听你说呢。”
都不想说,两人就看着小余这个镇调解员。小余一时语噎,却想缓和紧张空气,起身给大茂和炳良续茶,还问大茂:“你是啥地方人呢?”大茂说:“外来人啊,在这里讨口饭,他却想打碎我的饭碗。”用手指指炳良。炳良说:“你哪能这样讲啊?”“那你讲讲看,我该怎么讲?”大茂的话里火药味十足,“告诉你,我大茂能来这里办厂,就不是吃素的。”
大茂站起来,又说,他一个外来人既然在这里已立牢脚跟,啥人也赶不走他了。现在孙家宅的人是在眼红他在他们的地盘上赚钞票呢,所以跟他过不去。如果炳良再带着孙家宅人跟他过不去,他大茂最后从口袋里摸出的更不会是钞票,他摸出的可能是比拳头更厉害的东西。
大茂转脸,朝一名服务员背影说:“买单买单。”
炳良说:“我来我来。”
结果还是大茂买的单。大茂走后,炳良眼尖,看到他的登喜路包忘在小余身边,就起身,拿了包追出去。过了好一歇,炳良才回转,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鼓囊囊的信封。
“大茂当我啥了?见旁边正好没人,就塞我,我不要,他掼下就走。”
炳良把信封交给小余,要小余替他还给大茂。
小余心里正在懊丧,刚才炳良和大茂都在场,他这个镇调解员竟然发不出一句话,现在见了信封口露出的钱的纹路,心中顿时感慨起来——这大茂当真不吃素,表面上火药味十足,背底里却又想贿赂孙家宅的带头人炳良,想炳良从孙家宅人中间离出来。面对这样伸屈有度的人,即使炳良不收他的好处,铁了心带着孙家宅的人闹,孙家宅的人也不会有多少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