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336800000006

第6章 走调

安宁控制着自己的气息,长笛冰澈的音符一直在低空徊徘。上午的阳光透进窗棂,落在排练厅木地板南侧,停留在那里,安宁甚至希望它再移进来一些,快速让那些音符暖起来。指挥老何的手正指向自己,手势往上抬,他也想把那些音符扬起来,像扬一群肥皂泡泡,让它们飘起来,飘进阳光的光圈里,清澈起来。但今天安宁的气息有些短,情绪上不来。

安宁驻足在这一群低飞的“泡泡”中,他的目光也像这无法飘移的音符,滞留在与交响乐队坐在一起的民乐队钟海潮、安静、蔚蓝他们的脸上。这是交响乐队为民乐《飞雁》伴奏的排练。曲笛、梆笛、古筝、琵琶、箫等几件民乐器,在交响乐队的烘托下,想勾勒中国韵味。

钟海潮独奏时,站在乐队前方,他的健硕身材有压得住身后人马的范儿,但那悠长的笛音却在这庞大乐队的协奏中显得局促、单薄,吹着吹着,音准就有了问题。与安宁的恍惚不同,他气息上的短促,是因为致命的年龄。

安静攥着一支梆笛,像一个清瘦的影子,随时都能逸出场外去。安宁从他的脸上,确实看出了一丝想逃的表情。是的,在钟海潮的笛音中,他坐在一群知己知彼者中间脸上有想逃的痕迹。一个上午安宁都被这其中的意味牵引。牵引他的还有蔚蓝的神情,蔚蓝为《飞雁》担纲古筝伴奏,她的视线一个上午都没与安宁相遇,安宁从她的侧影中也看到了想逃的意味,而她想逃的正是自己的视线,但它是粘乎的胶水。

排练结束,安宁脸上有倦意。老何走过来,问他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啊。

安宁笑起来,眼角看见安静像阳光中轻捷的微尘,已从前门消失而去,而蔚蓝和小提琴手马莉他们也正在离去。安宁说,是啊,明天又要公演了,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些紧张。

老何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放宽心。

他往走廊里走。他听见钟海潮在喊他。他回过头去,钟海潮笑容可掬地对他说:

真棒,今天你的感觉真棒。

安宁微微摇头,知道他有什么事要说。果然钟海潮不完全是为了夸自己,他说,今天和你们交响乐队配合,你有没有发现《飞雁》里的民乐器,与你们乐队还是不太搭。

安宁说,还好啊。我没感觉出来。

钟海潮呵呵笑道,那是因为你客气,我感觉曲笛、梆笛、古筝、箫在有些片段挺游离的,尤其是每当大乐队的声音上来时,显得不搭调。

安宁回想了一下,是有点,但因为“混搭”本来就是创意节目,只要气氛在了,也算是可以了。

钟海潮见安宁在琢磨着的样子,就说,要不,安宁,不搭的部分,你帮着再编一下曲,让两类乐器更融合一些。

他知道安宁有时也帮乐团做一些编配工作,所以让他帮这个忙。

安宁看着他的眼睛,他相信自己从里面看到的是另一种心思,他感觉得到它。但他本能地不想搅和这种细腻心思,所以他说,其实还可以的,你太求完美了,我觉得蛮好了,要调整的话,可能会动作大了。

钟海潮朗声笑道,没关系,只要效果好,毕竟是去北京大场面演出,唬弄不得人的,要不后天二次预演时,你现场再听听看,还可以作怎样的调整?

第二次预演,省长将被邀请前来观看。安宁告诉自己不能分神,尤其不能被情感分神。

所以在演出前一天,他得让自己死心。他坐在宿舍里告诉自己,可以去爱一个人,但不可以要求别人爱自己,没有这个理由,也不会实现这种可能。

宿舍里寂静无声,台灯的暖黄光晕把他的头影投在墙上。他说,我真的喜欢她吗,喜欢什么,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才加剧了自己对她的在意?窗外有隐约的公交车报站声。他发现只要屏声静气,自己甚至听得到十公里以外火车站的声音。只要拎起包,去火车站,就可以回家去看妈妈。不能再让自己痛苦了,因为已经在痛了,没有人能帮你,所以你必须死心。

窗外的梧桐在晚风中沙沙响。心里懂了,情感上还是没法过关。以前也经历过情感,但这一次为什么如此猛烈?这是命里必须有的结纠?他想着蔚蓝从容的脸,这女孩像有安神的气息,吸引他奔过去,却像奔进了一个无法安神的处境,隔在中间的那层空气是那么神秘,又是那么徒然。安静清淡的神色也在他面前晃动,好家境,奇绝乐感,淡泊,就会有气质,被人倾慕是理所当然的,问题是你看到的是温室的花,而你不愿看到的是优越资质,但别人恰恰看到了,它就像刀子一样刺中了你的敏感,你的虚弱,甚至你努力着自己的可怜。

他让自己死心,他对自己说,我比不上他,她不是说了她需要的条件吗,她说得一点没错,她其实要得不多,当然,相信条件也可能是她的借口,对于这样从容的女孩。关键是她和我一样,看到的恰恰是自己最在乎的。自己没有,他有。他感觉着自己的妒意像窗口的风一阵阵吹来。他想着林重道的脸,向葵的脸,那个不知方位在何处的优越的家。阶层感像是弥天的痛感,在这单身宿舍里弥漫。如果说当年它像一阵风吹走了他的父亲,如今它又以具象的困境让他自卑。

他在那片笛声的幻听中,真的被死心覆盖了。

他俯身从床下拎出跑鞋,穿上它,出门去跑歩。

今天的风有些大,他在路边飞奔,他在风中轻唤她的名字,蔚蓝蔚蓝。他感觉这名字从气喘吁吁的嘴边呼出去,它就被风吹走了,就像自己心里的意愿在一点点消失。

他跑啊跑啊,居然真的跑到了火车站广场。衣服湿透,他抹着额头上如雨而下的汗水,在车站广场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夜晚的灯光照耀着川流不息的旅客,在陌生人中间他看着他们的脸,相信这一生他们不会再遇见。他告诉自己,就把他们当同事,最陌生的熟悉人,谁知道谁啊,谁来得及管谁啊,谁那么笨把自己的心痛放在他们身上啊,从另一个时间维度望过去,下一个站台都不一定在一起。

他心情略有轻松,就乘坐39路公交车回来。车上只有他一个乘客,坐了十几站路居然还是他一个人。窗外掠过夜晚寂寥的街景,那些繁华商场的橱窗就像梦境,他感觉这景象恍若宫崎骏电影《千与千寻》中的片段。他对前面的司机嘟哝:成我的专车了。司机笑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

他对司机说,我刚跑了十公里回来。

司机说,强啊,马拉松。

晋京演出前的第二次预演拉开大幕,安宁置身于乐队中,台下座无虚席,安宁的视线没瞟向第七排的省长、文化厅长等一班领导,而是落在了第二排的最左侧。

今天向葵坐在那里。在她的旁边没出现林重道,而是另一位与她年纪相仿、妆容相仿、气质相仿的端庄女士。这女士的旁边,坐着一个短发女孩,戴着酷酷的黑框眼镜。

安宁知道,他们是来看安静的,虽然安静今天是不起眼的伴奏。

安宁不知道的是,那女士是向葵自小的好友吴槿茗,向家与吴家长辈是世交,吴槿茗的父亲当年是省长。今天向葵邀约吴槿茗携女儿许晴儿来看演出,其实是来相亲的。

许晴儿小时候就认识安静,后来她去上海读国际双语小学,然后出国念高中、大学,就多年未见这个小哥哥。等她前不久研究生毕业,从英国回来工作,吴槿茗这才意识到女儿的婚姻成了当务之急,于是搜索周围有哪位人选般配,其实也不用多想,一抬头,就是好友向葵的儿子安静,其实这么些年来,玩笑间,早已口口声声要结亲家了。

许晴儿出国多年,早已认不出安静了,而她自己也成了个性独立的女孩,今晚两位母亲没跟她交代自己的算盘,而是先带她来看演出,找找感觉,然后再做思想工作,估计问题不大,因为小时候许晴儿就喜欢跟在安静屁股后面,听他讲鬼故事,吓得一惊一乍。

舞台上的安宁收回了视线,父亲林重道没来,向葵她们就与自己无关。

安宁觉得不仅是她们,就连坐在乐队前方的某些人今晚也必须与自己无关,他找到了一个沉浸于音乐的捷径,那就是钟海潮拜托的“作业”——找找看,为曲笛伴奏的箫、古筝、琵琶、梆笛在哪几个点上还可以与大乐队再配得更和谐一些。

他一边吹奏自己的长笛,一边悄悄地倾听。他站在乐队的左侧,在起伏的音浪中,让自己沉浸进去,割断自己的胡乱思想,和所有不愉悦的蛛丝马迹,他为自己的意志骄傲,他甚至没瞥一眼那两个让他愁肠百结的身影。他让自己的意愿随风起伏,笛声从冷幽转向清澈,有那么一刻他好似打开了清晨第一缕阳光。

许晴儿注意到了台上那个吹长笛的,台下的听众不可能不注意到他,他是那么玉树临风,姿态潇洒。

他眉宇间的神情变幻万千,随嘴边长笛逸出的乐音,呈现着各种意念像风一样掠过脸庞时的喜忧,魅力清晰可感,像灯塔一样映照着身后的乐队人马,那样的光彩使他从众人的水波中浮升起来。

他的样子很浪漫。当他向舞台上方的灯光仰起脸,线条清晰的脸庞显得洋气。他凝神的样子是那么美好,阳光,无忧。

她甚至都没去想他是谁,或者说他是否是安静。她瞬间被吸引。她想起来了,大学本科时有一个同室好友说过最想嫁的是长笛手。

现在她觉得很有道理,真的有品。她是学工科的,工科中哪有这样的男孩。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没去听妈妈和阿姨在耳语什么。一直看到演出快结束时,她才想起来,那个人多半是安静吧。因为她们只对她说是吹笛的,但没跟她说是哪一种笛。

一散场,她对母亲和向姨说要去后台找安静。随后就风风火火地上去了。

她找到的是安宁。他正在擦拭长笛,准备把它放进盒中。此刻他脱下了黑西装,只穿着白衬衣,在后台凌乱的众人中,依然夺目。她冲着他叫了一声:安静吗?

安宁没感觉是在叫他。她就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笑道,嘿,安静你好。

安宁抬起头来。他愣了一下,以为是哪位音乐爱好者,或者粉丝。安宁见过这样的女孩,演出后会追到台上来,所以他没当回事。他冲她笑笑,说“谢谢”,心想她可能是要签名。

她从他的眉眼里真的分辨出了一点他小时候的样子,尤其是那双深深的眼睛,但她瞅着他漠然的样子还是不能确认,她问,你是安静吗?

他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后台这一刻总是像打扫战场一样嘈杂,他听成了“你的QQ呢”。她是向他要QQ吧。常有这样的粉丝,尤其是那些学音乐的学生,会向他要QQ或者电话什么的。他笑了一下,就随手拿过桌上的一张纸,刷刷地写了一个QQ号,递给她,随后起身,拎起笛盒,对她笑道,对不起,要坐车回团里了。他就匆匆随别的乐手一起走出化妆间。

她拿着那张纸,一愣,然后就笑了,她对着他的背影说,好呀,安静你先忙去。

安宁从后台侧门匆匆出了音乐厅。他们呢?他相信他们走在一起。他告诉自己别去看他们,就像刚才在舞台上一样,但目光可没听他的使唤。他没看见安静,他看见蔚蓝和乐队其他女孩走在前面,正往团里的那辆车过去。

后来在车上,他坐在蔚蓝的后座,他相信她知道他一直在注视她,因为那头发丝在传递局促。后来,她回过头来,对他温和地笑,说,你今天吹得真好听。

他嗯了一声,扭头去看窗外,心里似有委屈的泪水在涌上来。他想,那个弟弟可能是个笨蛋,居然在散场后自顾自回家了,对这么一个女孩,居然让她独自回团里去。

安静确实没随团里的车回去,今晚他直接回家,因为妈妈说她和吴阿姨一起来了,在音乐厅大门口等他。

他穿过散场后的音乐厅,往大门口走。音乐厅在华灯怒放之后,此刻正飞快地沉入寂寥,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回望空落的舞台。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在艺校演出时就是这样,也可能是在情绪投入之后,需要这样的安宁,因为它符合心跳的节奏,以及那种对结局的洞悉感。很小的时候,他就被母亲推着经历繁华;很小的时候,在最风光的刹那,他就渐渐意识到一切都会结束,短促得像一个哈欠。

母亲和吴阿姨正站在音乐厅的前厅向自己招手。她们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海报上爱音交响乐队环形而坐,一束鲜媚的光打在环形阵容之上。海报底纹淡淡地印着两个人的剪影,一个是长衫钟海潮,一个是西装安宁,横笛欲吹、遥相呼应的姿态让静态的乐队呈现了动感。

母亲向葵身旁站着一个女孩,正背对这边在看着海报。吴阿姨拉了一下她,说,安静来了,你看安静。

那女孩笑着回过头来,她看着安静,睁大了眼睛和嘴巴,俏皮的鼻子都翘起来了,像逗人的卡通女孩。

许晴儿知道自己刚才认错人了。她一边看安静,一边回头去看海报。

她咯咯笑起来,说,安静,我真的认不得你了。

其实如果她不站在吴阿姨身边,安静也认不出她来了,尤其后来四人在江畔的凯来大酒店30楼旋转餐厅吃夜宵的时候,安静发现好多年前的小姑娘现在变得伶牙俐齿、锋芒闪闪。

许晴儿显得很兴奋,她夸他们团队好,她说,那个吹长笛的好帅。

吹长笛的?向葵正把红茶杯递给安静,她的手在空中愣了一下,杯子被儿子接了过去。

是啊。许晴儿没注意到向阿姨脸上掠过的一丝古怪,她看见安静在冲她笑。安静说,他呀,万人迷,我们团的,都这样叫他。

她闻言又笑起来,她在两位太后面前,故意装出个性、搞怪模样,她说,哪天介绍给我,我喜欢这一款。

她这样口无遮拦,是因为她知道母亲在为她的婚姻大事着急,所以装出比她更急不可待的样子,她原以为她们都会笑,没想到她们都没笑。只有安静对自己吐了一下舌头。

安静、许晴儿可没想到这是在给他们相亲。他们的谈话很轻松,安静觉得她很逗,也对呀,是海归嘛,当然不是以前的小土妞了。

安宁在灯下给《飞雁》片段重新编配,他抓住了曲笛、箫、古筝、梆笛与交响乐队交融处的突兀点,作一些删减、过渡。他发现这事如果要完美的话,需要重新定义旋律动机,为什么在此处需要小提琴进入,而那里需要竖琴、长笛渲染?而简单一点的做法,就是做减法,去掉民乐中的一些元素,反而能更融洽,“民乐化的西洋乐”和“西洋化的民乐”是不同的呈现,不可能没有轻重,而放在这一台交响音乐会中,《飞雁》应该是“西洋化的民乐”才会在质感上与别的曲目更协调。

这样的话,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拿掉古筝、琵琶、箫,只留下梆笛为曲笛伴奏,交响乐队与这大小笛呼应会较为简洁,处理起来反而突出重点。

安宁顺着这一思路开始调整,他哼着旋律,他想象着钟海潮和安静在台上呼应,突然觉得这彼此憋着气的师兄弟呼应的样子有些好笑。但,这确实是个举重若轻的办法。

有人在敲宿舍的门。安宁应了一声,去开门。门口站着民乐队长钟海潮。安宁刚才正在想象他,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发现自己手上已经被钟海潮塞了一个保温瓶,钟海潮嘿嘿笑着说,小老弟,知道你在辛苦,我让老婆煲了一锅汤来给你暖暖胃。

安宁说,这么客气干啥。他把钟海潮让进房间。钟海潮大概刚理过发,腮帮刮得很青,头发永远保持寸把长,短硬,像刷子一样。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安宁,手指着桌上的曲谱说,看把你辛苦的。

安宁说,还好,想出了一个办法。

钟海潮朗声笑道,我就知道难不倒你这个大才子。他把自己背着的皮包放在桌上,凑过头来看曲谱。安宁指着谱子说,对《飞雁》作了一些伴奏上的减法。钟海潮说,咱俩不谋而合。

但随着安宁说下去,他发现他俩合的是减法,不合的是减哪一样。

钟海潮对着谱子,轻轻地哼着,哼着哼着就闭了嘴,泛青的腮帮鼓起来了,好像憋着一口暂时不知如何吐出来的气。

他终于说了,减古筝、箫不妥,《飞雁》的丰富性没了。他瞅着安宁,眼神里有隐约的企求波光。民乐《飞雁》在交响乐队背景下呈现,编配只能通过交响乐队的人比如业务骨干安宁进行调整才符合程序,如果单单在民乐队里的话,他自己早就直接改了。

安宁躲闪了一下自己的眼神,因为他已看到了这硬朗男人心里的虚弱。不屑和怜悯像桌上台灯的昏黄之光,在这屋里辐射开去。安宁眼前掠过那天排练时安静脸上想逃的神情。他想,何必呢,非让他们凑合在一起,就让那人溜了吧。他还想了一下安静和蔚蓝坐在自己前侧的背影,他是多么在意他们挨在一起,这甚至能导致他刹那间涌上来的情绪趋向焦躁,他想,如果安静不去,自己在演出时至少会心情平静一些。他耳畔响起了那穿透力奇特的竹笛之音,哪怕是伴奏间的一两个音符,它们都能让自己迷失并且在意。

他扭过脸来,看着钟海潮。他还得装一下糊涂,才能承担得起自己对音乐的短暂失敬,他眨了一下眼睛,像在想怎么处理这些乐器全都上的难题。钟海潮从搁在桌上的那只皮包里掏出一只崭新的三星手机,笑道:“呵,朋友给的,我已经有了,你整天看乐谱,手机字太小了影响眼睛,这个用得上”。安宁也笑起来了,他明白了钟海潮日益被自我暗示的心病,高手哪怕被挤到了最边缘的位置,只要他同时在台上,就会让自己不踏实,心虚,失去镇定。

这惊鸿一瞥,让安宁陷入对那个弟弟的巨大惆怅、羡慕嫉妒和恨。他甚至也感到了自己的虚弱。这感觉甚至让他口腔里有了苦涩的味觉,与他猜疑蔚蓝迷恋上安静时是一模一样的滋味。因为他们都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他最在乎的、他最匮缺的特质。

安宁推开了那只手机,说,潮哥啊,你怎么了,需要这么客气吗?

安宁深邃的眼睛看着钟海潮头顶上方的空中,他说,要不减去梆笛和琵琶,留下古筝和箫。

他感觉到了钟海潮的笑意正在递过来。他再一次把那只手机推还给这个中年男人。他像终于解出了一道难题一样舒了一口气,他确实是叹了一口气,他发现了来自心底里的轻松,这轻松不完全与钟有关,还与自己的某些本质纠结有关。

钟海潮是真心想把这手机送给安宁。平日里他注意到安宁的节俭,他喜欢这个高学历、懂事的孩子。钟海潮在爱音一班年轻人中有大哥情结,只要你给足他所需要的感觉,他会撑你,也会罩着你,他是团长张新星的好兄弟,他有这个能力。他缺的能力是技艺上的神来之笔,到这个年纪,气息也在减弱,除了安静,一班小孩都在追上来了,前些年导师伊方在世的时候,轮不到他作为笛界首席,后来导师走了,自己当了领军者才没多久,没想到安静横空出世,有让人绝望的奇绝之招。他也知道这是命,有些人就是中间层,他想认命了,但心不听使唤,舞台上的灯照耀一个人的时间真是太短太短,但他喜欢舞台,偏偏真的热爱。

他想,再让安静等几年吧,谁都是要等的,为什么就你不可以等,人本来就是不公平的,我自己遇到不公平的时候也大把都是,安静你年纪轻轻又啥都不缺,等一下又怎么了,别人什么都没有不也在等吗,世界终归是你们的。

安宁没收下手机,钟海潮居然有些伤心。他背着皮包走出爱音人才公寓的时候,心想着以后得多帮帮这孩子。

他知道安宁与安静其实是兄弟俩,但他们的落差是一目了然的。他想着他俩的名字,想着安宁改换了的姓氏,他甚至听说安宁还有一个叫“赛林”的小名,谁都能感觉到那位母亲的痛感和安宁无言的压力。因此,他更喜欢安宁一些,他相信这团里的人大都也有相似的心理。懂事、要强的安宁加油,加油吧,凡人逆袭,给人安慰。如今这团里的小年轻与全国多数搞高雅艺术的人一样,属于清贫一族,安宁,你一无所有,面对这样一个啥也不缺的弟弟,你好好搏,不会差的。

这么想着,他觉得明天自己该去团长张新星那儿为安宁美言几句。团里最近不是要推举省青联委员人选吗,安宁是最需要上的。

同类推荐
  • 王小波全集(第十卷)

    王小波全集(第十卷)

    王小波是目前中国最富创造性的作家,被誉为中国的乔依斯兼卡夫卡英,也是唯一一位两次获得世界华语文学界的重要奖项“台湾联合报系文学奖中篇小说大奖”的中国大陆作家。其文学创作独特,富于想像力、幻想力之余,却不乏理性精神。他的文字,是透明的也是朦胧的,是本份的也是狡猾的。迷宫一般的文字,可以让你想到博尔赫斯,他兜起圈子来,比出租车司机还要出租车司机……总之,你可以读到无限的可能或者不可能、无限的确定或者不确定。
  • 刁爷

    刁爷

    那一年,我从偏远的乡村中学调到县文化局创作股的时候,刁爷已经在股里盘踞二十多年了。刁爷早就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之前听过一些闲言碎语,说他是洋人里的老土,老土里的洋人;说他各种款式墨镜上百套,时尚新款皮鞋上百双;也有人说他黑诈狐狸烹,一溜绿蹩灯;出口成章,一嘴麻辣汤!我在心里虽有准备,但真正见到他,还是不免小小吃惊:五短身材、面色和牙齿一样漆黑;头戴一顶漆黑的宽沿礼帽、脚踏一双雪白的奈克面包旅行鞋。给我的直接印象,哪里是什么创作股长?分明就是一个黑道老大!“丫头,你来了,好!我这个股长当了几十年光杆司令,总算给我配了一个马弁子,还是个女的!哈哈!”
  • 筸军之城

    筸军之城

    这是一部折射着历史上筸军兴衰存亡、艺术展现湘西地域文化灵魂的作品,讲述的故事以一个纷繁交杂、充满魔力与奇诡风俗的小镇——镇筸镇为背景。在这里:男人们继承着世代为军的衣钵,执着于一生出生入死的战争使命、时势转寰的权力争斗,女人则执着一生守候她终生所爱的爱情,直至生命萎去。复杂错综的故事情节;充满张力的人物性格;古老神秘的地域文化,作者以独具的目光和富于民族特色的精彩叙述,写出了筸军的灵魂,透视了湘西的精魂,更发现了湘西人尤其是苗人的一些内在的、本质的、与世不同又不乏共性的生存秘密。
  • 古龙文集:碧血洗银枪

    古龙文集:碧血洗银枪

    碧玉山庄选婿之日,武林四公子——邱凤城、马如龙、沈红叶、杜青莲应邀前赴寒梅谷,但在选婿开始前,其中三人竟然相继遭遇毒手。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人——马如龙。向来骄傲的马如龙无处争辩,也不想争辩,他该何去何从?谁又是幕后真凶?在惊险的逃亡途中,这个隐藏在碧玉山庄的惊天阴谋被一步步地揭开……
  • 盛夏的樱花树

    盛夏的樱花树

    夏吹和夏米是一对出生在70年代初,贫瘠生活边缘的亲兄妹。惨淡的家境和生存的压力让这对原本互相排斥但实际在精神上几乎相依为命的兄妹俩不知不觉堕入了违背伦理道德的情感漩涡中。夏米和夏吹之间若有若无的微妙的情感还游离在美丽与飘渺之间。一切只在朦胧中,虽让人感到悲伤和隐约的绝望,但仍为兄妹俩相依为命的默契而深深地感动、着迷。
热门推荐
  • 走过伤心地

    走过伤心地

    《走过伤心地》是著名作者张雅文的报告文学作品集。在《四万:四百万的牵挂》这篇报告文学里,她讴歌了著名心外科专家刘晓程用精湛的医技拯救着人类的生命,用圣洁的心灵净化着社会人群的精神境界。
  • 弹痕

    弹痕

    当过兵,站过岗,守过边疆上过天。走过南,闯过北,拉着死神跳过舞。挨过刀,中过弹,枕着鳄鱼睡过觉。翻过山,游过海,搂着死人嗥过歌。
  • 死人的来信

    死人的来信

    这封寄到B报社“读者来信部”的怪信,是四月份的事。“读者来信部”是总编室下属的一个部门,专管选登读者来稿和答复查询事宜。这个部门较之社会部和经济部要冷清得多了。部里年长的居多。日常的工作,就是阅读桌上堆积如山的来稿,分门别类转给有关科室,再就是起草文件一类的文案工作。来信少的时候或是公务处理完后的闲暇,也可以到咖啡馆或弹子房里消磨片刻,也决没有别的部门的人会说什么闲话。但是作为一名记者,却也得不到机会发表独家新闻,出头露面。
  • 佛顶尊胜陀罗尼真言

    佛顶尊胜陀罗尼真言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妃常穿越之天才宝贝刁悍妃

    妃常穿越之天才宝贝刁悍妃

    简介:那一夜,她被迫受一箭,与他缠绵缱锩一夜,谁知接下来的日子……穿越前,她,丁汀,是空军女上校,只是会一点点的贪财,一点点的性格急躁易怒,会一点点的武功,老天不用这么耍她吧!意外穿越到一个历史上没记载的朝代,不懂历史也就罢了,也不懂吟诗弄月,穿越有什么好?聪慧的翩翩美少年,浪漫的帝王爱,错!错!错!大错特错!要不谁来解释一穿越,莫名其妙被射一箭,差点小命不保!再次醒来却无缘无故被人吃干摸尽,倒霉的事还不知道那个妖孽男是谁?更倒霉的事还留下……原本想扑蝶赏花,无忧无虑的了此余生,不想……穿越后,沦落风尘,占山为王。“妈咪,宝宝的爹是谁啊?”“什么爹不爹的,宝宝闪一边去。”“妈咪,宝宝真的很乖噢!”“呀的,欠抽啊!是不是皮又痒了。”“不是啊,妈咪,你别生气,这次宝宝为自己找了个爹,喏,你看,长的很像我吧!”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山寨养出来的宝宝岂是善良的主!【宝贝自序】话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充分利用自己的美色,这一点我很以为傲,可是聪明伶俐,长的美丽,却遭嫉妒,所以每次当俺遭嫉妒时,总会有惨无人道的追杀,看看俺的小胳膊小腿的,哪里跑的快啊!!只能回头说:“妈咪,妈咪,宝宝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用鞭子抽我的脸啊,抽哪都行!!”汗,长的漂亮又不是俺的错,干嘛每次都抽脸啊!!【妖孽男感慨】想我堂堂英俊潇洒,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盖世无双俊逸绝伦的美男。为啥老天这样对待本王,本王发誓要找到那个杀千刀的,一夜温存将他吃干抹尽之后,居然拍拍屁股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把最贵重的东西给偷走了。可是等到在相见却是七年后,当他咬牙切齿的说一句这是谁的种,却换来一鞭子,“你是谁啊?”很好,很好,嫁人了是吧!有孩子了是吧!本王看上眼的女人,管你有没有成亲,照样劫回王府。【片段一】“女人,因为你给了我生平一大耻辱,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他怒喝,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润如玉,和煦笑靥,转而冷血,漠然,血色的眸子暴突着,发丝披散,殷红的唇开始颤抖。【片段二】
  • 革命军

    革命军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一个快乐女人要做的50件事

    一个快乐女人要做的50件事

    你是个快乐女人吗?你的快乐来自于老公、孩子、工作,还是你自己?你懂得享受寂寞,善于和自己独处吗?你喜欢自己的生活吗?还是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呢?其实,无论你喜欢不喜欢,生活都是要继续的,所以不如选择快乐,做一个人人称羡的快乐女人。本书旨在告诉每一位女性,快乐其实很简单,哪怕是午后喝一杯咖啡、午夜看一场电影、偶然接到一个好久不联系的朋友的电话等,都可能成为你快乐的来源。
  • 圣持世陀罗尼经

    圣持世陀罗尼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谢少的校草娇妻

    谢少的校草娇妻

    重生后的这具身体明明是个女的,为何非要女扮男装?还被人冠以“受”的名号打成猪头,实在有损她的一世英名!横扫游戏战队,学渣变身学霸,欺她之人分分钟被秒杀,没错,她要完美逆袭,华丽变身!但是万万没想到,她这个叱咤风云的黑客女王居然被谢少吃的死死的!
  • 老乌哲学

    老乌哲学

    工作是嘉兴市中级法院的一名法官。已发表小说100万余字,散见于《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中国作家》、《江南》、《山花》、《百花洲》等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