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无眠,我想起来了,母亲曾经有过静茹那条红狐狸围巾。母亲走失后就带走了无法召回来。那条红狐狸毛是父亲在一个不知道什么的山里打来的。据父亲说,那次他在深山里走失了,怎么也找不到出来的路,就是鬼打墙。后来,跟着这只红狐狸走出来,父亲竟然狠心把它打死,因为那条红狐狸毛实在太可爱了,父亲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就是想打死它。他扣动扳机的时候,那条红狐狸哭了,而且还朝他跪下。父亲说,他就是着魔了,非要打死它。他明明知道它对自己有恩,但就是欲望像火一样燃遍他全身,包括他的每一个细胞。打死后,他把毛割下来,然后把红狐狸掩埋了。父亲说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就走出了那片老林子。父亲没有卖,虽有不少人出高价给他。他制作完了给了母亲,说,你跟我结婚这么多年,我没有送过你一样值钱的,这个红狐狸毛就送给你。母亲不戴,后来父亲强迫母亲戴上。两个人争执着,父亲几乎要勒死母亲,最后母亲还是被迫戴上。父亲说,那天你母亲特别好看。我不知道父亲说的特别好看是指什么,是母亲,还是那红红的狐狸毛。
转天的天气特别好,夏天要来了就一股骚气,不知道是动物的还是植物的或者是我们人类的。
汉斯缠着我要到郊区的一个地方拍摄德国新出产的汽车,有些浪漫色彩。我说要拍就到一个产院拍摄,你找一个女模特,一定要装扮成产妇送到产院临产。汉斯问我,这跟我的新汽车什么关系。我没好气地说,这不就是新出生的婴儿吗,你们德国人就是古板。汉斯高兴了,说,两个小时到产院,你等着我。我这个云飞照相馆只有我在,我走就关门,尽管我临时雇了一个姓高的看门。产院在一个很静谧的湖旁边,湖面上有不少白鸭子在惬意游弋。汉斯开了那辆新出品的汽车过来,确实好看,红色的。我看见红色就想起红狐狸毛,总觉得那是一种让我联想的颜色。我意外发现静茹挺着大肚子在里边坐着,朝我眨巴着眼睛。汉斯看了看产院,在湖畔站了一会儿说,很有意思,待产的婴儿,新出来的汽车,真是让你想绝了。我们开始拍摄,来来回回半个多小时。我把拍摄完的回放给汉斯看,他很满意,对我说,你拍摄那些画面怎么总有着一股田野的味道。而且你把车轱辘碾过的草根都拍摄得那么绝,碾过去要重新竖立起来。还有你拍摄的白鸭子的眼睛,很出神。还有你拍摄的女模特的目光,那么期待着新的生命。我问他,费用怎么给?汉斯很泄气,说,你们中国人为什么总在我很沉浸的时候提这个问题,能不能再晚些跟我说,或许我给得更高。他回头对在湖畔溜达的静茹说,还有这个女人,哪都好,就是总缠着我要去德国。你们中国哪不好啊,怎么对德国这么感兴趣。我问汉斯,你跟这个女人什么关系?汉斯摇头,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不喜欢她,她特别像个动物。我问他,像什么动物?汉斯想了想,说,像狐狸。我惊讶地闭不上嘴,我问,你怎么觉得像呢?德国也有狐狸?汉斯笑着,狐狸是世界的,不是你们中国的。在德国,狐狸虽然不多,但给我们的印象是很狡猾,它们为了猎食可以不顾一切,不择手段,最后能导致自己死。在多瑙河畔的弗里丁根,一只狐狸掉进河里,冰天雪地里,变成了冰雕,就这样被定格在冰里。后来狐狸是被一个猎人发现的,他估计,狐狸在过河寻找食物时,因为冰面破裂掉进河里。它几度挣扎无效后,最终被寒冷的河水淹死。河面又重新冻上,最后猎人经过,意外发现了这一个神奇的景象,把它从河里切割了出来。静茹款款地走过来问,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呢?
中午,我们三个人在一家东北菜馆吃饭,静茹坐在靠近窗户的座位上。静茹换了一身服装,下身穿的是裙子,很短,裸露着小腿。静茹说她要点菜,结果点了山蘑菇炖鸡肉,鸡丝拉皮,人参鸡肉汤。我想起父亲说过的,狐狸特别爱吃鸡肉,我后脊梁陡地生寒。汉斯没有顾忌我们,一直在看我拍摄的照片,还有录制的那段视频。静茹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的吃相很美,鸡腿到了嘴里没看出怎么嚼就吐出骨头,被牙齿剥过的骨头显得干干净净。汉斯放下了手里的机器,对我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跟我去一次德国。我问,干什么去?汉斯饶有兴趣地说,你要去柏林,还要去我的家乡科隆,帮助我拍摄一批照片。然后跟中国这里的风景糅合在一起,做对比。让德国的车在中国的城市和山区行进,让中国的东西在德国展示出来。我没有想好,但一直冲动着。静茹说,我也要去。汉斯摇头,你不能。静茹说,我可以支付费用。汉斯直截了当地说,这不是钱的问题,你一去,我们就乱套了。静茹问,我去怎么就乱套了呢?汉斯看着我,我不知道汉斯什么意思,汉斯说,我怕你冻死在多瑙河。静茹喊着,凭什么我要冻死在那里。汉斯笑着,我和静茹坐得比较近,以至于我和她的腿时不时碰在一起。小桌的桌面是磨砂玻璃的,看下面的四条腿都很朦胧,像是我摄影时候故意搞出的模糊状。她的腿很长,小腿肚子很丰满,细腻而柔和的皮骨渗透着凉气。静茹忽然对汉斯说着德语,我听不明白,但感觉是在跟汉斯倾诉什么。汉斯无动于衷,任凭静茹怎么说,就在那吃菜。我发现汉斯拿筷子的技术很好,居然把一小片儿山磨夹上来,很娴熟地放在嘴里吞咽着。静茹终于不说了,对我说,一会儿你送我回家,我真不明白,德国人怎么就是个冷血动物。汉斯说,我会说汉语,你不该这么说我们德国人。
夏天来得很慢,天气就这么不冷不热地进行着。
让我感到诧异的是,静茹照片冲洗出来以后,发现最后一张是一只红色的狐狸。我看照片的时候毛骨悚然,腿肚子转筋,头发都倒竖起来。我沉了沉,再仔细看依然是一只红色的狐狸,那狐狸似乎在微笑,眼睛很妩媚。我觉得好像是在阿尔山或者父亲的狐狸养殖场遇到过的。瞬间,我想起了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把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一起,可我感觉到那眼神就是母亲的。我不敢再看,急忙把几个同学叫过来。同学们看完以后面面相觑,沉默了几分钟,气氛很是压抑和神秘。大家说法不一,有的说真是狐狸,有的说是我冲洗时无意中弄模糊了,形状像是狐狸,其实就是静茹。后来持有这个意见的人多了,说静茹围着红狐毛领子,她脸蛋子又小,就被红狐毛包围了。我跑到郊区养殖场问父亲,父亲就看了一眼,说,就是狐狸,这样的红狐狸在山里极为少见,我在山里迷路,就是这样的狐狸带我出去的。我哆嗦地问,我怎么能照出个红狐狸呢?父亲有些慌乱,说,可能是我把它杀了以后,它借助你找我,要惩罚我。我摇头,说,你那不科学。父亲说,你不懂,这狐狸是分四类,一类是鬼,一类是人,一类是仙,一类是神。红狐狸就是最后一类,那是神,与人类相隔很远,但又接触很深。你闹不清楚怎么回事,它就会闪现在你身边。让你分不出哪是狐狸哪是人,我就是把那个红狐狸给杀了,其实是在跟神作对呢。这不你母亲就没了,就是对我的报应。
父亲说完竟然哭了,哭得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