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最近文坛概况请胡先生顺便告诉我们。(王蓝先生)
答:王先生提出的两个问题,我恐怕都要缴白卷。新诗,我从前尝试过多少次,近年来,便没有作过。这次离美返国前曾把以前作的新诗,无论在杂志上发表过的或没有发表过的搜集在一块,交与一位朋友看,匆忙中没有带来,将来准备在台湾刊印,这在文坛上绝不会有任何贡献,不过有一点历史的意味。当初作新诗,像开山开路一样,等到路开成了,自己却逃了。拟刊印的诗集,只是一点过去的成绩,印出来以后,还请大家指教。
戏剧,我一生就没敢作过,从前写的独幕剧《终身大事》,那是小玩意!王先生的意思,甚为谢谢!等我把几本书写出后,到七十岁八十岁之间,我也许会来尝试尝试戏剧的创作。
第二个问题,我要完全缴白卷了,几年来因为世界政治形势的太不安定,我差不多放弃了对于文学的研究。关于美国文坛的情况,《纽约时报》和《论坛报》每周都有一张销行最广的书目表分送,表内所列的新书,一面是属于小说的,一面是非小说的。这两张表所列的新书,小说方面,十部中我顶多看了一二部,非小说的,十部中顶多看三四部。我对于美国文坛还没有做过有系统的考察,诸位有兴趣,我去美后如有时间,当加以研究,随时向国内文艺界作简单的报告,现在只好缴白卷了。
问:自从总统提倡读经后,有许多人的看法是:提倡民族文化与提倡近代文化,好像有些冲突,这两者之间,如何求其沟通?(赵友培先生)
答:这个问题,应该分开来说:关于读经部分,照我所知道的,总统并没有提倡读经。在座中政府里面有好几位首长,他们可以帮助我说明,或者证明。这个问题,不在今天讨论的范围之内,暂且放着。
至于赵先生讲的后半段,我倒很想讨论一下。有许多人说,要白话作得好,古书要读得好。比方胡适之、周作人、鲁迅,他们白话文作得好,都是旧书读得好。这个话是不正确的。有机会,我都尽量驳他。我们这一辈,因为时代的关系,念了许多古书,古文够得上说是读通了。但是我希望将来的作家,不要走这一条路,我们因为旧书读多了,作白话文往往不能脱掉旧文学的影响,所以白话文作不好。语言学专家,也是世界语言学泰斗,赵元任先生曾同我说:“适之,你的白话不够白。”这个批评是不错的。《胡适文存》再版序里,我就说过,作过旧文学的人,不能作好新文学,这等于裹了小脚的女人要放脚,无论如何不能恢复他的天然脚,只有添一点棉花,冒充大脚。我们学过文言文,没有办法写好白话文,我常常说,写好的白话文,一定要等我们的儿子们或孙子们了。所以一方面希望我们的政府多多提倡活的文学(白话文),增加活的文学教材,减少死的文学教材,并不要使古文白话并在一块,文白不分,使得后来的小孩子弄不清楚那种是活的语言,那种是死的语言。我当初认为我们的儿子,也许是过渡时间。到了我们的孙子,一定作纯粹的白话文,可是多少年来,政府多少有点错误,教科书里面,夹着死的文学,弄得儿童认识不清楚真正语言的纯粹性,直到今天,白话文的进展,还不能达到我们的希望。我们的儿子辈,现在已经不能作好的白话文!如积极提倡纯粹的白话文学,将来也许产生好的白话文学。千万不要把脚裹小了再来放脚。我觉得这一点值得大家注意,也是我诚恳的希望。
问:胡先生在台大所讲的治学方法,是从自然科学来的。但自然的现象是固定的;人,不是固定的。用自然科学方法来研究人文科学,只能看到一个角度。以《西游记》来说,写唐僧是一个脓包,从这人来看,时代来看,唐僧不是唐玄奘,而是明世宗;猪八戒是严嵩。这种方法,不知道对不对?(李辰冬先生)
答:这个问题很大,今天时间不够了,只能作很简单的答复。
我觉得研究文学有两种看法。我三十年来做的小说考证的工作,完全是文学史的看法,不是研究文学的看法。研究文学,让给许多作家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