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冈父亲死讯传来的时候,小冈正跟着我在那个长江第一湾附近的一个古镇小村里,陪我为一家地理杂志做活。我记得她接电话时,笑着,边听边笑,我用眼睛的余光扫过她,忽然感到不祥,她那个笑,因安然之极而令人不安。
她合上电话,嘴角的笑意依然。整个接电话的过程,除了应答,她没有说一句话,她的笑是无声无息的。看到我盯着她,她说,死了,他。
谁?我说。
王卫国。她说,车祸,颅骨碎了。
我震撼了。王卫国是她父亲。
谁打来的?她做了个伸展扩胸动作,远眺着正要一片片败落的油菜花地。我看着她悠悠吁出一口长气。到底怎么回事?她忽然转身扑吊我的脖颈,我抱住她。嘿,她说,我知道他活不过我!真没想到,他输得这么快。我姑叫我回去。
我给你订机票。
她把我的电话按下,说,不用。他知道我不会去送他的。我们早就说好了,我死了,不用他来送;他死了,我也不送。
我还是给她订机票,小冈干脆把我的电话夺走了。
王卫国比我大十四五岁,但看上去比我年轻,头发浓密目光炯炯,举止洒脱有力。当时,我并不想见王卫国,因为我不能确定我是否真的接受小冈的爱。但小冈坚持要去,说只是玩玩,不是正式见面。我觉得有必要收拾一下,小冈又反对,结果,我就那样被拖起床,头发稀疏油腻、胡子拉碴,衣着随意地去了。我常年熬夜、未老先衰的脸和邋遢颓败的外形,显然极大地刺激了王卫国。而我所以放任,也是下意识里没把它当成重要的会面,却没有想到王卫国的仪表,如此整洁精锐,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堂堂帅气。那一下子,没有防备的我,顿然沮丧,气质更加猥琐。我确实不年轻了,我的儿子只比小冈小几岁,但是,作为小冈的男朋友,下意识里还是有那份错觉,她父亲作为长辈,自然是比我老态的。
下棋的时候,小冈一直往我嘴里塞葡萄。我谢绝她,并不是因为她父亲的目光冰冷犀利,而是我下棋的时候,不吃东西。即使这样,我也不是她父亲的对手。小冈后来时不时拍打我的肩头,为我战胜她父亲而公然出谋划策、呐喊、极尽鼓舞之能事。我知道她是在故意发布我们并非普通朋友的信息。她父亲的眼睛,就像地狱的烈火。那一天的最后结局是,她父亲把围棋棋盘连棋子狠狠摔掉了,声音之大,惊动了在厨房的她母亲。
王卫国吼:滚——!马上滚——!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王卫国。那个时候,我已经感到自己是小冈手里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