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雪亮的光柱,猛地朝这边射过来。耿老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院门旁边躲了躲。细细一看,光柱是从一只手电筒里发出来的。只见不远处有个人,手里拿着一只手电筒,不时地朝这边照着,慢慢地往这边走来。耿老头心头一热,激动起来,觉得可能是聚金回来了。“唉!”他叹了口气,心想总算是等到你了。
手电筒的光柱慢慢地移动到他跟前。拿手电筒的人见自家门楼子下面站着一个人,不由得尖叫一声:“啊!你是谁,干什么的?”这一叫,把他也吓了一跳,原来是个女的。他惊慌失措起来,抖抖嗦嗦地,“大……大姐,你……不要怕。我,我是……来找……找人的。”“找人,你找谁?”手电筒的光柱慢慢地照在他的身上。“我,我找聚……聚金。”“聚金,什么聚金?”“吴……吴聚金,就是……以前……我们……柳……柳树湾的……队……队长。”“你找我爸爸?”拿手电筒的人突然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他跟前,问,“你到底是谁呀?”“我,我姓耿,柳树湾……看仓库的……耿……耿老头。你……你是……哪个嗨?”“哎呀,你是耿大爷,我是桃桃。这么冷的天,你怎么站在这里呀?走,快进屋去,我爸爸出差了。”“你……你是……桃桃?长这么……大了,我……我都……认不……出来了。”“就是,走的时候我才十来岁,现在都二十多了,已经有好多年没回柳树湾了。”桃桃打开院门,“走,耿大爷,快进屋吧,外面冷。”
耿老头跟着桃桃进到聚金的家里。一进屋,一股暖流立刻涌遍他的全身。“哎呀,这……这屋里……真……暖和呀!”他不由发出一声赞叹。桃桃打开客厅的灯,屋子里顿时灯火通明。“耿大爷,快坐,我给你倒点儿水,暖和暖和。”桃桃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看着像宫殿一样金碧辉煌的屋子,耿老头哪里敢坐,说:“不……不坐,我……站一时……就……就走。”“那怎么照,快坐,坐下歇歇,喝点儿水。”桃桃端过来一个茶杯,递给耿老头。耿老头接过茶杯。这是一只非常精美的茶杯,里里外外都非常干净,杯子里倒了大半杯开水,开水冒着热气,浮在水面的嫩绿色的茶叶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活在这世上六十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茶杯和茶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上的茶杯和杯子里的茶叶,真想痛痛快快地喝上几口,然而,再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又摸摸自己脏兮兮的嘴巴,心想自己哪配享受这种奢侈呢?便按捺住强烈的欲望,把茶杯放下了,放在身边的茶几上,说:“我……我不渴,谢……谢谢你。”“耿大爷,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呀?”看着眼前这个清癯干瘦有些病态的小老头,桃桃充满同情。“没……没病,我……我没病。”耿老头慌忙说,他心想决不能让桃桃知道自己已经得了重病。“那就快坐下歇歇吧。”桃桃扶着他,叫他往沙发上坐。他站着那里,慢慢地移开桃桃的手,说:“不……不累,我……我不坐。”他心里清楚,自己哪配坐这样的沙发呢?不要说还有病,就是没有病,也没有资格呀!“你爸爸……什……什么……时候……回……回来?”他问。“出去要账去了。你不知道现在的账有多难要。恐怕好几天都不能回来哩。”桃桃说。
耿老头的心突然又凉了半截,心想等了一天还是白等了。“耿大爷,你找我爸爸有急事吗?”桃桃觉察到了他的失望。“也,也没……什么急……急事。”他平静地说,“我是来……给你……爸爸……赔……赔罪的。”“赔罪?”桃桃有点儿糊涂,“赔什么罪?”“唉,说起来……话……话就……长了。我……对不起……你……你爸爸,更对不起……你……你娘娘!”他的声音渐渐地抖起来,“是我……害……害死了……你娘娘……”桃桃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她才五六岁。不过后来听爸爸讲,当时是一种大环境,很多人都那样。所以,这事也不能怪耿老头。“哎呀,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嗨!我们早就忘了。我爸爸讲了,这事不怪你。”桃桃说。“你,你们讲……不……不怪我,可……可是我……怪我……自个儿呀!我这……一辈子……没……没做过……亏……亏心的……事,可……那一回,怎么就……混……混蛋……了呢……”他恨得用手打自己的脸。桃桃赶紧过来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打,说:“耿大爷,你这是干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你们……越是……这样讲……”耿老头说,“我,我这……心里……就越是……过……过不去呀!”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小旧布包,递给桃桃,“桃……桃桃,这是……我……攒的五……五千块钱,你把它……交给……你爸爸,算是……我给你们……一家人……赔……赔罪了!”“哎呀,怎么可能?”桃桃说:“耿大爷,我不是讲了吗,当时处于那种情况,你也不是有意的。我们不怪你,真的不怪你。快把钱收起来吧。”“不……不照。”耿老头说,“你们……要……要是……不收……这个钱,我会……一辈子……都……都不……安心的。死……都不能……瞑……瞑目呀!”“那也不照。”桃桃说,“我爸爸又不在家,我怎么能收你的钱?快收起来吧。”桃桃硬把钱塞进耿老头的怀里。“那……那好,等你爸爸……回……回来了,我……我再……交……交给他吧。”“哎呀,耿大爷,你怎么这么在意呀?”桃桃说,“我爸爸讲了,这不是你的事,我们真的不怪你。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怎……怎么能……不想?我……怎么能……不想呢?”耿老头自言自语道。少顷,他看了看桃桃,说,“桃……桃桃,那……你就……歇着吧,我……我……回去了。”“回去?”桃桃惊讶地,“这么晚了,还下着雪,你回哪儿去呀?就在这儿住吧,现成的地方。”“不……不,我哪儿能……在这儿……住呀?我到……亲……亲戚家……去住。”“到亲戚家去住,你亲戚家在哪儿?”桃桃说,“我打个的送你去。”说着,就去穿外套。耿老头急忙拦住她,说,“不……不要……你送。近……近得很,走……走几步……就……到了。”
桃桃还是坚持把耿老头送出了家门,一直送到院门外。看着耿老头歪歪倒倒地消失在风雪之中,桃桃心头一酸,仿佛有几只小虫子慢慢地从她的眼角爬了出来。真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哪!她擦了擦泪花,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