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英参加了为期一周的新护士培训。
回病房的第一天,罗莎对蓝英的态度变本加厉,她不但让蓝英管两个病人还让蓝英立即接收一个新病人。第一次接收新病人蓝英有点手忙脚乱,罗莎则站在一边看,不时地从她的嘴里冒出来:
“你怎么这么慢,培训过了还这个样子!”
她的圆眼睛不时地向蓝英递去挑战的神情;弄得蓝英心里直发毛。
当蓝英给医生打电话,记录新病人的医嘱时,她记得很仔细,才记了一半,罗莎上来一把抢过电话,对医生说:“对不起医生,耽误您的时间了,她是个新护士,还是我来写吧,请您继续说。”
蓝英惊诧地望着罗莎,罗莎对她的鲁莽和无礼使她很气愤,她脸涨得通红,但一句话也没说。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处理新病人的医嘱!”当罗莎放下电话,冲着蓝英说。
蓝英转过身,又撞见了米雪,她站在她的身后,蔑视地看着她。蓝英觉得自己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中国旧社会学手艺的小学徒,处处看师傅的脸色,时时都受着气。
一次蓝英和罗莎在护理站写病程记录,米雪也在护理站,她和当班秘书坐在那里,其他的人站着。罗莎突然问米雪一个药名的拼写,于是米雪顺手将护理站公用的药物手册递到了罗莎的手里,接着她转过头却对蓝英说:
“你去买一本药物手册,用处很大。”
“我买了,在家里我常常看。”
“我是说你应该买一本带到病房来。”米雪的口气逼人。
“米雪说得对,你应该带你自己的来。”罗莎也不客气地对蓝英说。
“我不能用公用的药物手册吗?”
“你比别人差得远呢,你必须把自己的带来!”米雪盛气凌人。
“对,你是新护士,就得带自己的!”罗莎也步步紧逼。
蓝英突然感到一股热血冲到了头上,她被激怒了。
“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是通过了RN执照考试,并且通过了本院对新护士的药物考试才来上班的,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非要我带自己的药物手册?”蓝英愤怒地说,语气很坚决。
“哦,是呀,你也通过了药物考试。”罗莎见势不妙,悻悻地说。
“对啊,你还是护理学士呢,我差点儿忘了。”米雪嘲讽地加了一句。
蓝英不想再说什么,立即离开了护理站。
经过几周的观察,蓝英发现,八楼并不是对新护士不好,而是只对中国来的护士不好,和蓝英一起进病房的菲律宾新护士都受到带他们的老护士的关照,他们看上去很轻松。渐渐地蓝英的心里明白了,以米雪为首的菲律宾护士表面上对中国护士盛气凌人,其实很心虚,心虚中还有恐惧。按照菲律宾人的思维:中国有十三亿人口,如果大批的中国人都来美国当护士,菲律宾护士在美国东西海岸诸多的大城市里护理界霸主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中国人要是抢了他们的饭碗那还得了!
蓝英在医院里迎来了到美国后的第三个感恩节,医院发给员工免费的餐劵去餐厅享用火鸡大餐,凡是节日上班的人有一倍半的工资,罗莎自然被米雪排在节日上班,但是,她告诉蓝英节日那天不要来,第二天跟另一个护士上班。很明显,米雪不想让蓝英得到节日的工钱,便把她的班次推后了一天;这正好,蓝英和萧东可以去拉斯维加斯玩儿两天。
这回去拉斯维加斯,蓝英不如前两次那样兴趣盎然了。她身在灯红酒绿的游乐场,心却快活不起来,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心里沉甸甸的。望着绚丽多彩,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她感到很刺眼,就像病房里曾刺痛过她的眼光又向她射过来;赌场的喧嚣就犹如她在病房里听到的肆无忌惮地呵斥声,不断地灌入她的耳朵;她仿佛置身于窗外呼啸的寒风中,不禁打了一个寒噤。站在蓝英身边的萧东感受到了她的那一下颤动,看着往日活泼灵俏的妻子,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闪露着忧郁的神情,他怜惜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将蓝英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胸前;妻子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感恩节后,蓝英经常听到有人在议论主任玛丽要去一个护理学院当副院长了。她还听到米雪当众煞有介事地说:“我也在找工作,明天就去面试。”
蓝英好像预感到什么,这种潜意识的感觉自己也说不清楚,她只管做好工作。自从那次蓝英关于药物手册的事同米雪和罗莎发生了口角,蓝英的自卫反击把她俩给镇住了,此后她们表面上不再对蓝英无礼,但是人心难测,蓝英总感到这件事没完。
礼拜二的下午,蓝英去洗手间经过小会议室时,她被玛丽叫住了。蓝英见玛丽和临床教员在里面便走了进去。
“蓝英,礼拜四下午到我的办公室来,我有事同你谈。”玛丽平静地说,带着一种无奈的神情。
蓝英心里一愣,看了一眼教员,她露出了同情的目光,也表示出了一种无奈。
“我礼拜四没有班,为什么让我来呢?”蓝英知道事情不妙,但她还是想知道为什么。
“礼拜四是我最后的一天,我想你已经听说了,我要去一个护理学院工作。”
“能不能今天就谈,我能去你的办公室谈谈吗?”
玛丽看了一下手表,然后说:“好吧,下午五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蓝英走进洗手间里,关上了门,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她知道自己要被解雇了;玛丽所讲的礼拜四来,就意味着那天将给她最后一张结算的支票,然后她将离开爱心医院。蓝英明白,此刻已决定的事是很难改变的。她感到如同突然沉溺到黑暗的泥潭里一般,自己很快就要被淹没,再挣扎也无法跟一种强大的力量抗衡。
她没有时间难过,不断地问自己:“难道才工作了两个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解雇了吗?我没做错任何事情啊!”
其实此刻说这种话是没用的,别人可以耸耸肩膀就把你弄得哑口无言。她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来回急走着,她的心紧迫得几乎要窒息了;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仅仅一个半小时的时间,蓝英感到如此地漫长。当她走进玛丽的办公室时,玛丽将门关上后让蓝英坐在了她的对面。
“我想留住你,但是有的事情我也说了不算,我要在新的主任上任前处理完所有的事。”她平和地对蓝英说。
蓝英点了点头,有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极力忍住悲伤,哽咽地对玛丽说:
“玛丽主任,你帮我转到其他科室去吧,我会成为一个好护士。”说完便忍不住轻轻地抽泣起来。
玛丽被眼前这位年轻的护士感动了,她给蓝英递去了纸巾,一只手拍着蓝英的肩膀说:“让我想想。”
过了片刻,她对蓝英说:“我可以问问亨利,他是中转病房(TCU)和康复病房的主任,非常好的一个人,也许他那里有空缺!”
玛丽拿起了电话,“但愿他现在还在办公室”她自言自语道。
玛丽果然接通了亨利的电话,蓝英看到她满脸笑容地对着话筒说:“哎,亨利,我这里有一个优秀的护士,她来自中国,在我这里培训了两个月,我想把她介绍给你,我相信,蓝英一定会成为你的科室的财富!”
“让蓝英下个礼拜一就来吧,向TCU的白班主管护士报到。”亨利爽快地答应了。
玛丽放下电话,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她对蓝英说:
“蓝英,下个礼拜一,你就去TCU,亨利答应了!”
于是她和泪眼汪汪的蓝英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说了声:“祝你好运!”
晚交班后,蓝英听大家都在谈论米雪将是这个科室的护士主任时,她一下子全明白了,前段时间她嚷嚷自己在找工作,分明就是放出的烟雾弹,而叫玛丽赶走她的人也正是米雪。
蓝英开车回家,白日将尽,玫瑰红的云霞飘浮在黄昏灰蒙蒙的天上,这景象仿佛是她做过的梦,美丽而又悲哀,而且又是如此快地消逝而去。高速公路上来往的车辆形成了红黄两条巨龙在她的眼前舞动着,搅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她在想,如果今天下午不路过小会议室,可能玛丽就没有机会叫住她,那么也就没有今天的谈话,可能明天给她打个电话就了结了;当然,也就没有去TCU的机会了,多悬啊!
“是上帝的手推了我一把!”蓝英自言自语地说,她好像突然明白了,或者说理解了为什么很多人在绝望时,或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相信了上帝的存在或者就信教了。
那天吃完晚饭,蓝英将下午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萧东,本来就为妻子捏着一把汗的他,气得“砰”地一声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他来美国的时间比蓝英长,在工作岗位上一直很顺利,同事间至少是互相尊重的。蓝英在前两个工作中也受到同事和上级的尊重;令萧东难以置信的是,医院这个治病救人的地方,竟是如此污浊的一摊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