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这里说的当然是两人共同刮过的台风和龙卷风,他俩各自都有着迥然不同的事后反应。这也许就叫男女有别吧。子衿轻轻啜饮了一小口茶水,把舌尖顶出薄薄的朱唇,上下抵舔和搅动着,然后又缩回去啧啧了两声,那种自得其乐,自我陶醉的样子极是迷人,俄倾,她才又意味深长地问横陈在对面躺椅里的风,说,亲爱的,你看过一部名片叫《昼颜》的日本电视剧吗?挺大胆的。风虽然有了些许疲惫,但新刮过胡茬的青色脸庞上却似乎仍有着愉悦在荡漾,他正在想别的事,对子衿刚才的问话并没有听清,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在意。
风的根本就没有在意,其实是从两人各裹着一条白色的大浴巾相拥着回到房间后,子衿又去浴室打纯净水准备泡茶时就开始了。作家的思维总是跳跃性的,风当时也余兴未尽,正仰头在躺椅上对着四盏如盛开的玉兰花般的电灯泡出神,脑海里却忽然想起了一连串的怀旧词汇来。他先是由电灯想到了油灯,这是他这般年龄儿时最熟悉也最温暖的一种特殊记忆。他记得祖母总是在油灯下缝补衣服或纳着鞋底,灯光有些飘忽,却层次分明,祖母时儿扬起手来将针尖在白如积雪的发间轻轻地刮几下,他就好奇地问祖母,这是磨针吗?他其实是对着壁上的影子问的,影子就动了一动,说你真是个蠢宝崽啊!头发怎么能磨针呢?我这是在给针尖揩点油腻,它走起来脚步就会快一些。可如今这电灯只需将开关一按,整个房间就如同白昼,一览无余。他继而又想到了飞针走线,想到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但是这些极具古典美感的词在现代写作中还能用得上吗?是的,他还想到了一个与当下刚刮过的“风”相关联的词,那就是“云雨”。他当时想到这个美好的敏感词的那一瞬间,也是关注过子衿的,他看见她正打着兰花指在滤茶,动作是如此地从容,姿态是那么地优雅,但是至于后来她突然冒出的那句你看过什么电视剧的问话,他确实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电视剧?风忽然下意识地弹起来,坐直了身子问对方。
你们男人呐!子衿无比娇羞地微红着脸感慨道,风刮过天就阴了。
风就有了明显的不服气,端过小桌上氤氲着雾状茶气的杯子,一仰头饮尽了半盏血色的大红袍,有几分狡黠地辩驳说,我正在想海明威《老人与海》中的老人是怎样与那一条马林鱼展开殊死搏斗呢!
子衿是获得过心理学硕士学位的,《老人与海》中的老人就曾经进入过她的心理学分析视野,她也还清楚地记得海明威对自己的这部小说所作出过的评价:“一艘渔船越过世界的尽头,驶向未知的大海,船头上悬挂着一面虽然饱经风雨剥蚀却依旧艳丽无比的旗帜,旗帜上,舞着云龙一般的四个字闪闪发光——超越极限!”她还曾经不止一次地被这位杰出的作家感动过。而现在自己对面坐着的也是一位令她钦佩的作家,而且……她于是就莞尔一笑,并风平浪静地说,老人最终还是战胜了那条不可一世的马林鱼,他才是笑到最后的胜利者。
风却并没有感到得意,而是陷入了沉默。他又在想什么呢?
此时的江景客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烧水的玻璃器皿中不断地冒出的水泡,风又横陈在躺椅里了,仍仰头望着吊灯出神。子衿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但在她看来,这并不是年龄与职业的尴尬,而是观念与文化的差异。作为上世纪五十年末出生的风,传统文化肯定已经深入了骨髓,尽管他是一个作家或者诗人,浪漫与洒脱只不过是如他的笔名一样,是一时间刮起的一股风,而对于80后的子衿而言,一进入学校就几乎淫浸在渐进的西风中,尤其是进入网络时代的当下,即便是包括了她作为教师在内的一些年轻男女,对家庭的责任感,尤其是对性的开放,早已经呈现出多元化的状态,有保守的,更有激进的,也就是说他们之间肯定存在着代沟。她此时并不想用心理学去分析风到底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也没想,只是被风刮得累了,需要休息了。
亲爱的,我们到床上去休息吧!子衿上前吻着风的额头说。
才不呢!风顺势就把子衿抱了过来,你不是要跟我说电视剧吗?
是啊!子衿像一只听话的猫偎在风的怀里,这正是她的所求。她于是就侃侃而谈地说起了那一部片名叫《昼颜》的日本电视剧梗概:
《昼颜》是以新词语“平日昼颜妻”为主题的一部描写所谓的“出轨”的电视剧——主要讲述了两段不同的年龄段的女性婚内外遇的故事,年龄40岁的利佳子丈夫事业成功,可是丈夫在婚姻生活中非常专制,将利佳子视为自己的佣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利佳子刚开始是为了发泄婚姻中的不满和压抑,与自己丈夫的下属,一位出色的年轻画家产生了迷恋,在一次出轨过程中这个秘密被年轻的只有30岁的纱和发现,利佳子为了自己的事情不暴露,向纱和提出了一些交换条件,并且向纱和坦露了自己在窒息的婚姻中能够活下去的勇气就是对情人的迷恋,每次和情人在一起之后,回家应对老公的严苛指责不会积压太多的怨恨。纱和自己处于和丈夫的无性婚姻中,也倍受压抑,最后在利佳子的鼓励下,与妻子是大学老师,受控于妻子强势的暖男北野老师迷恋并出轨。北野是自己侄女的班主任老师……
这其实是一个很一般性的故事!真的。听到这里,风却很不礼貌地打断了子衿似乎饶有兴致地叙述,他几乎是毫不客气地接着说,这种事在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或者说在你和我的身边多了去呀!
是吗?子衿依旧是笑笑地,而且还仰起了脸来,睁大了她那一双虽然并不十分清澈却水汪汪的眸子充满着期待地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难道不是吗?风也微笑着,还把下巴贴过去用胡茬扎她的额头。
之后,两人都沉默了。不,应该说是彼此都陷入了沉思。
风当时还并不了解子衿的成长与婚姻之路要比常人更加崎岖,所知道的只是她作为一个心理学硕士,应该一直在致力于对人性中的弱点当然也包括优点的研究,她或许还希望通过用自己的在场实践,寻找出一条符合人性的和谐途径。至于所谓的传统道德在她的实践中将会被一一粉碎,但是,这又并不妨碍她是个好母亲,是个优秀教师。
这只是风的主观臆想和武断猜测,谁也无法走进谁的内心。但风还是想起了不知是谁的一首短诗:不要总把自己视为珍珠,时时都会有被埋没的痛苦,还是把自己当成泥土吧,让人在身上踩出一条路。
此时的子衿却突然弹了起来,挣脱了风的怀抱,并且毫不讳言地说,应该是每个人在婚姻中都有着自己无法调整和改善的地方,每个自己也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人,所以我的主张是允许每一个自己的身上都有着灰色的行为和感情存在。她又补了一句,那就是喜欢和爱!
一席话有如惊雷。这是风根本就没有想到的,自己的内心世界居然被子衿透视得一清二楚,一览无余!他还真有些猝不及防。为什么呢?因为风在这次回老家时就与自己的一个在小镇唐家观当教师的老乡探讨过这方面的事情。老乡名叫未济,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复旦大学的高材生,曾因为参与过当年那一场很著名的学生运动而改变了此命运,从此以小镇教师为职业,潜心钻研古籍,钓鱼为乐,也只有风偶尔回老家时他俩才有可能来一次思想的碰撞和交流。但是这一次两之间探讨的话题却很世俗,是风跟未济主动说起了他的一位茶友的故事。他说,我有一位茶友,是在副厅级岗位退休的,曾经是在部队服役,人到不惑之年才回地方工作,今年62岁的他身子骨仍如铁打铜铸,但老婆却在几年前就做了子宫瘤切除手术,几乎完全丧失了性生活能力,而他自己对性的要求又还十分强烈,家有儿媳,膝下又有小孙,找情人这档子事显然不合适了,于是经常在家里发闷脾气,直到前不久,他从年轻茶友口中听到了网上约炮这一档子新鲜事后,也就当真与几个少少(少妇)网友有约过,并且事后他的情绪果然有了好转。他这还是作为心得专门将此事说出来与风分享的,风当时听了后也是这么跟茶友说:应该允许有灰色的行为和感情存在。但是没想到此言即出,未济便摇头感叹道:这纯粹属于心灵秩序混乱所至!
有如此严重么?风当时有些颇不以为然,说混乱的何止心灵啊!
未济的表情却很严峻,便自言自语说,心乱,则大千世界乱。
此时的风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窗外,对岸万家灯火已熄,只有几盏路灯如惺忪的眼睛在窥探着这一座喧嚣过后的弱显得疲惫的城市。但是风的精力却又似乎旺盛起来了,这当然是大红袍所发挥出的作用。
子衿的精力当然会比风的精力更加旺盛,只见她拉开了镜前的抽屉,熟练地取出了一支银白色的蜡烛,又顺手从小桌上的烟灰缸旁拿了火柴,然后又走向床头摁灭了所有的灯光,也几乎是在同时,她把裹在身上的浴巾一扯,挥手就扔在了床上,随即将夹在右手指间的一根红头火柴棍往左手掌中的火柴盒黑燐上奋不奋身地撞了过去,只听得啪地一声,蜡烛就被她点亮了。摇曳的烛光中,赤裸的子衿如同从月亮走出的女子,不,而更像是一尊线条优美的女神像站在了风的面前,居然毫无保留地说起了她自己的婚内和婚外情及成长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