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生故事确实只宜在忽暗忽明的烛光里慢慢道来,子衿告诉风说,她原来的名字并不叫子衿,而是叫河女。为什么会取名河女呢?风忍不住疑惑地追问道,你是河神爷的女儿呀?吓死本宝宝了!
我早就被吓死过了!坐在风对面的子衿说,我是个死过了几回的女人。燃烧的蜡烛发出了的声音,白色的烛泪像凝固的琥珀,子衿的脸色顿时就难看起来,对光的一面白得惨淡,背光的一面黑得凄迷。我是个弃婴,她接着说,是我娘从武夷山下的河滩上捡回家的。
风就没敢再油腔滑调了,一脸肃穆地听子衿诉说着她的身世。
那是35年前的一个早上,武夷山下的小河里刚发过洪水,两岸的杂柴和茅草上,因退水而残留下来的各色烂布筋以及塑料片,如清明节墓头上挂着的彩色冥纸,在晨风里阴一下阳一下地晃荡着……
子衿的叙述很缓慢,风当然知道,她是在想努力地还原现场。
哦,对了,我娘说,捡到我的那天就是清明节。子衿末了补充说。
……故事己接近了尾声,子衿的魂却似乎仍然萦绕在往事中。
亲爱的,风也改口叫她亲爱的了,他是在想尽量地多给予她一些爱抚,还把她拉了过来,也顺手甩掉了浴巾,将她紧紧地搂在了他那密布着胸毛的怀里。子衿颤抖了一下,魂终于回来了,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在风的怀里蹭来蹭去……她的舌头好有力量呀!这不禁使风想起了少年时他放过的那一头小母牛,一头埋进在资江河滩上的茵茵水草中,不要命地啃食着水草时的忘形样子。牠那哪是什么舌头呀,分明就是一台小型的割草机!可此时的子衿,却像是决意要把曾经失去过的全都要抢回来似的,比小母牛更加贪婪,更加忘形,滑腻的舌头一直往下抵舔和横扫了过去,风的身子也猛地颤抖了一下,他又开始喘起粗气来了,突然呵地一声啸叫,两人就又扭成了一团……
狂风卷过,烛泪已干,户外的月影西沉,万籁也在俱息中。
第二天早上,哦不,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房间里才又有了轻微的响动。是子衿先醒来的,睁开惺忪的睡眼,才知赤身裸体的两个人儿昨夜里并没有上床,而是在宽厚的沙发躺椅中融为了一体。这使她想起了女娲捏人的传说:用一个揉了又揉的泥团,先捏一个男人,再捏一个女人,然后让他们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她顿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又在发热发烧了,本来是想再与风来一个长吻,但终于还是强忍住了,也不敢久视,而是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拉开,从他的怀里溜出,再给他盖上了一床薄薄的毛毯。一切都是在轻手轻脚中进行的。
即使你真是万里长风,也该停在树梢草叶上歇歇气了!子衿说。
她一直是站在心理学的角度理解和适应身边这个叫风的男人,她知道男人都是这样,尤其是像风这样的艺术型壮年男人,爱过之后是极不情愿再去扭捏迎逢或惺惺作态的。她于是努力地克制着心中不舍的迟疑,然后只深情地回眸了一眼,便进洗盥间冲澡刷牙和梳妆去了。
她是在对镜梳妆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了自己的脖颈左右并乳沟深处已经有着红一块紫一块的牙印。这不免使她大吃了一惊,心想,昨夜大风起兮云飞扬,该不会怀上了风的种子吧?她在经历了两次婚变之后,本来已经做好了与女儿晴相依为命的打算,并且刚满八岁的晴也很懂事,无论是在上幼稚园还是现在上初小,为了给单亲妈妈留出足够的空间,只要一到寒暑假,她就会主动提出要到外婆的乡下去,还说她长大以后要做一个武夷山的茶仙子,专门给做茶的外公外婆卖茶,也给喜爱品茶的妈妈泡茶喝。就连这一次国庆长假也是如此。
一想到女儿,子衿的心里就荡漾开了幸福的涟漪。
但是万一……万一要真怀上了风的种子……她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却照例是满怀满脸的幸福,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多好的事啊!只是这事绝对不能让风知道,这是上帝给我的“爱与喜欢”的恩赐!
这些年来,也就是她改名为子衿以后,就始终是怀揣着“爱与喜欢”的格言面对生活和工作甚至人生的,所以她班上的学生,也包括个别以前调皮捣蛋的学生,才都在私下里叫她子衿妈妈,就连学校里的同事和领导,也改变了因为她有过婚变而用有色眼镜对她的看法。她还想起了自己刚与风在网上认识时曾经读过的他写的一首小诗:
人在岁月的征程跋涉
箭步如飞或者蚁行
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无论身处何地
均属于匆匆过客
记得携灵魂一起上路
怀揣着爱与喜欢
虽然它们有时候
不如纸币和身份证重要
但若是丢了它们
你就既回不了故乡
更去不了天堂
也就是因为读过了这一首清淡如水的小诗,她与风才有了后来更深更亲密的交流,子衿当时就留言说,生活中并不需要那么多的豪言壮语,人在旅途,确实只需记得携上灵魂和怀揣着爱与喜欢足矣!
这次在国庆长假的最后三天,子衿就是携上灵魂和怀揣着爱与喜欢追风而来的。要是真有个意外的收获……她的心里又是一热,脸上也顿时飞上了火烧云,再举目窗外,秋阳已经老辣,便赶紧收拾停当,拿了遮阳镜出门时,又深情地望了风一眼,并留下了一张小纸条。
风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便唤了声子衿,却只见身边的小桌上留下的纸条:亲爱的:我按照既定路线出去了,特意没有惊动你,起床后你可以电话叫餐或者回家,要休息好哦!我们晚上见。爱你的子衿。风的目光在最后那句“要休息好哦!我们晚上见。”停留了片刻,摇了摇头说,这小女子!那我就电话叫餐吧,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我们晚上见。然后又补了一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等待的滋味也就是反刍的滋味。但是风并没有对彼此在网上的交往交流多做停留,他想起了子衿的一句玩笑话:你就省省吧,现在都已经进入到网上约炮的时代了,你一个当作家诗人的还那么多的夫子气,未必写出的文字会有人看呐!尽管风的骨子里或许对此说有些颇不以为然,他心深处也许是更偏向于认同未济所说的“心乱,则大千世界乱”的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警世之语,但他却也十分看重子衿作为一个心理学硕士所说的对自我心理的疏导和调整。他还记起了子衿所言:应该是每个人在婚姻中都有着自己无法调整和改善的地方,每个自己也都不可能是完美的人,所以我的主张是允许每一个自己的身上都有着灰色的行为和感情存在。风一旦面对子衿就成了个矛盾体。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死亡,人的感情生活亦如此,更何况一些常挂在人们口头上的所谓道德,乍一看有道理,而实则却有违了人性,如某些所谓条例和乡规民俗一样,与法律是搭不上界的东西。风于是断言,这是一个值得引起作家们去探索和思考的主题!
风并没有回家,用过午餐后还叫服务生送了一包香烟,就开始了自己泡茶自己饮。真正的武夷山大红袍就是与众不同,韵味悠长,口齿留香。这使他首先想到了子衿的养父养母和他们非同寻常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