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傅邀芸香去“芭堤雅”。这个“芭堤雅”可不是东南亚的那个著名海滩,而是娱乐城。在春溪,这样时髦的地方还有好几处,什么天籁、彩蝶轩、云顶、左岸、霓裳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春溪与时俱进地与外界潮流保持着一致。
“芭堤雅”坐落在春溪最热闹的一条商业街上。白天这里熙熙攘攘,晚上商铺都关了门。对面的中心广场,是政府形象工程的产物,有花园、喷泉、儿童游乐场所。夏天,观光的人蛮多,带着孩子,看看喷泉。但冬天,中心广场显得冷清,喷泉也好久不喷了。这样下着雨的晚上,更是一片冷寂。
只有“芭堤雅”一枝独秀地繁华着。芸香是这里的常客。有时候是和老傅,有时和柳哥或老徐,总之,都是她的男性朋友。当然,也有女性朋友,比如吴菲、阿红等。她们都是离了婚的女人。芸香虽没离婚,但李跃也是管不到她的。他半残在家。
KTV是涮夜的好去处,有吃有喝有暖气。老傅今天约的是一帮有头有脸的人物。省里来的官员、企业界的老总、春溪的政府公务员、厂长、经理。据老傅说,都是他的同学,或者同学的同学,反正一个带一个,就是一大帮。这一大帮人里,有两个女的。这两个女的很年轻,也很时髦。这让芸香有些不爽。十年、二十年前,芸香是不会在乎的,她的容貌不比她们差。可是现在,不分明衬着她老吗?女人四十,再好看的花,也快凋零了。
老傅却傻乎乎的,让她陪那些官员、老总喝酒、跳舞。他们看样子已经喝得不少了。芸香最怕和官员打交道,对他们心存敬畏。她觉得自己是狗肉不上席面的人,宁愿和那些平头百姓,小混混们在一起。可是,老傅总爱带她见这些人。在芸香的朋友圈里,老傅是稍微上档次一点的人,上过大学,现在是律师,与上层打交道多。在老傅的熏陶下,芸香已经慢慢克服了这一交往障碍。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一旦醉了,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有人上来和芸香举杯。芸香一饮而尽,博得一片喝彩,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芸香点了一首《女人花》。梅艳芳的,她觉得这首歌是专为自己写的,“我有花一朵,花香满枝头,谁来真心寻芳踪?花开不多时,堪折直须折,女人如花花似梦……”芸香很快就沉浸在歌里了。过去,芸香是从不开口唱歌的。在她小时候,七八岁的样子吧,有一次,她唱歌,母亲皱着眉头说,“怎么唱歌像讲话?这么难听!”芸香羞愧万分,从此,就闭了口,再也不唱了。
直到KTV兴起,芸香的声带才得以锻炼。她已经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害羞,她唱她的,别人的目光完全可以做到忽略不计。
一曲罢了,老傅过来请她跳舞。芸香问,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是谁。老傅说,原来是电视台的播音员,被副县长看中。副县长倒台后,女孩混不下去,调到省里。现在是回家探亲,正好有省里来的人,就一起过来了。
难怪唱歌那么好,原来是播音员出身。老傅带芸香跳水兵舞,手要从头上绕来绕去,一会儿翻转来,一会儿翻转去。惜乎个子不高,又胖,跳得分外吃力,酒气呼呼直喘。芸香说,算了,咱们就跳四步吧。四步也跳不稳,不时被别的舞者相撞。都喝多了,乘机耍酒疯。
比起唱歌,芸香更喜欢跳舞。小时候,在夏夜的凉床上,模仿戏台上的母亲,披着床单当水袖来甩。母亲见了总要咯咯直笑。那是母亲少有的开心情形。
一切都走样了,唯有身材还没怎么走样。芸香借着酒劲,浑然忘我地跳着。染过的波浪般长发随着迪斯科的节奏,不时甩到脸上。她的身边一下子聚起了很多人,那些酒足饭饱的男人,扭腰摆臀,恍如跳起了原始的图腾舞蹈。
身体已经发热。芸香抽身下来休息,吃了片西瓜,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看有没有电话。
有一个未接电话是阿红的。芸香回了过去。阿红问,“你在哪里?”“在芭堤雅跳舞,你要不要过来?”“我现在在打牌——算了——碰!”芸香听到里面的和牌声。
阿红不是太喜欢打麻将,今天一定是没什么节目才上了桌。吴菲说阿红,喝了酒就犯傻,什么样的男人都能带走她。但她清醒的时候,还是很高傲的。她说,老傅我是看不上,如果看上了,可就没你的份儿了。
是吗?老傅会喜欢她?芸香望了望正脸红脖子粗地在唱《高原红》的老傅。他的嗓子实在不敢恭维,调子不知跑到哪一国去了,倒是和自己的左嗓子是一对。他们都是不害臊的人呢。
电话又响起,老徐打来的,问她在做什么?芸香捂着手机,走到门外。她不能告诉他,她在跳舞,否则老徐会生气。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吃起醋来,不亚于一个年轻小伙子。自从他离开春溪去了江对岸的北潭县做厨师,两个人的联系就主要靠电话维系了。老徐动不动就电话查岗。芸香现在很烦他,但她也不想得罪他。老徐对她很好,他的好与老傅不一样,不是带她跳跳舞,唱唱歌。他的好比较实惠。他最喜欢问她,“想吃什么?我烧给你吃。”他是芸香可以开口要钱的人。芸香知道,如果自己愿意,老徐是会为她离婚的。可是,有这个必要吗?她不能扔下李跃,除非有个女的能接替她。即便不顾这些,还要考虑李小杨。他不能有个不完整的家庭,哪怕,它已名存实亡。她不能像当年母亲那样,甩下她和父亲,一个人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