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夜里,四宝在屋子里用热水泡脚,泡完后就用指甲钳剪脚趾甲,屋子里弥漫着腐臭气。白天里四宝著名的臭脚几乎人人皆知,在工厂里大家只要见到四宝脱鞋,立即避之不及,谁都知道四宝要搓脚丫了,那个臭啊,熏死人呢。日子久了,四宝也不敢公开在众人面前裸露其脚了,只好晚上在家里用热水泡着,然后自己搓着,那个快乐啊,只有四宝自己知道。
有人敲门,四宝就问谁呀。四宝这里一般夜晚没人来打扰。门外的人说,我是彪哥。四宝立刻就惊怔了。彪哥这些年里好像从地球上突然蒸发了一样,一点音讯也没有。彪哥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四宝来不及想其他的,就马上站起来,忙乱中把一盆臭烘烘的洗脚水弄翻了,地上立即湿了一大片。
门开了,真的是彪哥。脸上还是留着凶神恶煞般的黑胡须,但明显地消瘦了,也苍白了,身腰也好像小了一圈,单薄了。彪哥手里拎着一个装化肥用的编织袋,进了门,就随手把门拴了。四宝问彪哥吃了没,彪哥说,没吃,但不在你这里吃了。彪哥坐下来,鼻子狠狠地嗅着,说四宝,这屋子里怎么这么臭啊,好像是腐鱼味儿。四宝就红了脸,说是我脚臭,刚才洗脚的,听说是你彪哥来,一激动把洗脚盆弄翻了。彪哥看看地上湿水,又看看四宝卷着裤子光着脚丫趿着破单鞋的样子,突然嘿嘿笑起来,是开心的笑。其实一听见彪哥的笑,四宝心里就怵得很,彪哥的笑里依然透着当年的野劲狠劲和霸气豪气;一听彪哥的这种笑声,四宝就知道眼前的彪哥还是当年的彪哥,甚至比过去更厉害更可怕了。四宝说,彪哥我上街上给你买些吃的吧。彪哥又嘿嘿笑了两声,谢谢你四宝的热心了,这回吃就不麻烦你了,我这次来是要把这个东西(彪哥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摆在脚边的那个上面印着化肥字样的编织袋)交给你,你可要替我包管好,我什么时候来取现在还说不准,但是你记住,千万别给我弄丢了!四宝说没有问题,彪哥。彪哥就站起来,说那我就走了,你接着弄盆水泡你的臭脚吧。
四宝并没有把彪哥留下的那只编织袋当回事情,彪哥走后,四宝把它提了提,有点沉,袋口用一根细麻绳扎着,里面好像装着纸张什么的。四宝随手就把它扔进了床底下。床下发出“嘭”的一声,一层雾状的灰尘从床底下升腾而出。连四宝自己都说不清楚,床底下究竟还扔了些什么东西,反正是旧报纸、臭袜子、破鞋子、啤酒瓶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差不多是塞满了。四宝又给自己打了盆清水,把暖瓶里仅有的热水统统倒进去,又开始泡脚。几年后,连四宝自己都觉得奇怪,他居然一点也不想知道彪哥的编织袋里装的究竟是什么,甚至一点也不去想想会是什么。四宝当时只是想一定要把彪哥的东西收好,到时候还给彪哥就完了,其他的就什么也没有去想了。
二十天后,还是晚上,彪哥来取东西了。四宝当时兴奋地躺在床上看着当天下午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机,里面正放着姜昆和唐杰忠的相声,四宝不时笑出声来。彪哥敲门时,四宝没有听见,后来门敲得越发响了,四宝听见了,也马上就有些恼了,谁他妈的这么敲老子的门啊?四宝骂骂咧咧地下了床,趿着拖鞋,匆匆过来开了门。彪哥站在门前,身后居然还站着三个身躯强壮的汉子。四宝一时愣了,原来是彪哥啊!心里却有些害怕了。因为后面三个汉子的表情显然是不友好的,是凶神恶煞般的。彪哥笑了,嘿嘿的,还是那种让人森然畏惧的声音。请屋里坐啊,四宝做出请进的动作。彪哥说,四宝,我来取东西,把上次放在你这里的东西给我。四宝说,东西,什么东西?这话一出口,彪哥身后三个壮汉中的一个似乎就想冲进来,彪哥一抬手,拦住了,彪哥还是嘿嘿笑着说,四宝,你想想,上次我带来的那个装化肥的袋子?四宝眼睛一亮,对对,对!在,在,在这里呢!四宝转身就溜进床肚底下,在里面翻找着,不时扔出一只臭袜子或鞋子什么的。彪哥和三个壮汉都围到床边来了。四宝终于在床底下说,找到了,找到了!四宝把那只编织袋拖了出来,就像拖着一只死猫似的。四宝提着袋子到彪哥面前,说彪哥,是这个吧。彪哥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袋子口,脸上露出满意的笑。他把袋子交给身后一个汉子,说谢谢了,四宝。转身就走了。四宝站在门前,看见四个人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中。
不知又过了多久,彪哥又一次突然上门来了,还是在夜里。这回同样又是把一个装化肥用的编织袋子丢在了四宝这里,并且说让四宝替他保管着,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弄掉了,到时候彪哥还是自己来取。这回彪哥前脚走,四宝后脚就把那只编织袋子给扔进了床肚底下,用的力气比上次大,显然是四宝对彪哥老是让他保管这种显然不值钱的东西表示不满。重新躺到床上,四宝就关了电视,熄了灯,呼呼大睡了。
秋去冬来,四宝差不多忘记了彪哥交给自己保管的那只扔在床底下的破袋子。快要到元旦了,街道主任刘大妈开始挨家挨户地宣传要搞好清洁卫生,说是区里组织检查,特别是像四宝这样的单身汉,平日里都邋遢惯了,最容易被检查组找上门来,从而影响了整个街道的荣誉。刘大妈亲自上门,同时还带来了收破烂的,说是要给四宝的屋子好好整整容。那个收破烂的干活十分麻利,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四宝该收拾的统统用四个大麻袋装好了。收破烂的扎好了麻袋口,就拿出一把大秤要四宝帮着给称称,然后就按照不同的破烂给钱。四宝说,你就看着给吧,不如干脆去给我买包大前门烟吧。收破烂的二话没说,扭头就去买。刘大妈起身要走,对四宝说,你这屋子要保持卫生,等过了年,大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也该找个媳妇了,成了家,看你还邋遢不?
刘大妈走后,收破烂的就回来了,把一包大前门香烟递到四宝的手里,就用扁担挑起四袋子从四宝这里收拾的破烂,说谢谢了,明年这会儿我还到你这里来收。四宝点着大前门烟,抽着,一脸的高兴,说没问题,明年到我这儿,我会让你收得更多呢。
收破烂的走后,不知怎的,四宝的心里就是不踏实。他坐在小桌旁,一支接着一支吸着大前门烟,心里有事却就是想不起来是个什么事。四宝的眼光不经意地转到了已经变得空荡荡的床底下,这才一下子恍然大悟,他把彪哥让他保管的那只破编织袋子也给卖了,而且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四宝撒开腿就跑出了门,一路上就喊着收破烂的收破烂的,他心里那个急呀。也就是在这情急之中,四宝才恍然意识到既然是彪哥的东西,那就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彪哥才不会把一钱不值的破烂丢给自己保管呢。这样一想,四宝在小巷里跑得更急,也喊得更切了。
在街口那儿,四宝总算撵上了那个收破烂的。那个老兄正准备装车呢。他是骑三轮来的,带着扁担正一担子一担子地挑出来装车。四宝跑到跟前,先是给这个老兄递了根十分钟前还是他买来的大前门香烟,然后才说要他把一个用编织袋装的东西给找出来,四宝说,那东西不能卖,是别人的。收破烂的不愿意了,说这么多一样麻袋装的,我知道在哪个袋子里啊。四宝说,那我就自己一袋一袋地找吧。累得一身臭汗,四宝总算把那个袋子找了出来。收破烂的站在一旁,面对着满地重新摊开的破烂杂物,说你可要给我收拾好啊。四宝把那包已经抽了七八根的大前门香烟掏出来,塞进收破烂的手里说,我的破烂算白给你了。
四宝回到家里,用水洗了把脸,觉得手上还是有些臭烘烘的,于是又用水和肥皂洗了一遍。心里这才想到,这只破袋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呢?四宝拿起了那只破旧的编织袋,在手里掂了掂,沉沉的,于是便开始解扎袋子口的麻绳,刚想解开时,四宝想,它这里面装着什么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假如开了袋子,到时候彪哥一看里面真的少了什么,我说得清吗?还是不看的好。于是四宝再次将这只袋子扔进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