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杂店斜对面的茶楼上弥漫着烟雾水汽,靠窗口的一张茶桌旁坐着一个戴墨镜的后生,他像当特务那样时时窥探着烟杂店的动静。午后老店主果然推着自行车出门了。后生见骑车人身影消失后就取下墨镜下了茶楼,快速地穿过小街,进入了烟杂店的玻璃门。来凤见是马二,就看看门外,问:
“你今天没赶驴车?”
“我送水多了,你家没处盛,你又要给我洗衣服了。”
“耍嘴皮。你吃面条还是吃饭?”
“面条还得擀,费事。馍里夹点菜,填饱肚子就行。”
马二来到这里。根本不想吃啥好的,只想和来凤亲热。他抓了两个馍就着凉菜,与其说是吃下肚,还不是说是塞下肚的。来凤用紫砂壶给他沏了壶绿茶。他嘘嘘着喝了几口,漱漱口,随即把玻璃门的暗锁关上了。来凤心里很默契,说:“你先去我屋里歇着吧。”她把店堂里惹眼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把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玻璃门外,要不然有些老主顾还会敲门打扰的。
来凤去到北屋时,见马二已猴急地脱了衣服光着健壮的脊梁骨坐躺在炕上。来凤毕竟是个良家女子,对那号事很朦胧,有点羞涩。她坐在炕沿上,心跳得特快,脸像喝了酒一般涨红着。情窦初开以来,在老爷子严谨的目光监视下,她还没有享受过人生这一乐趣呢。朝朝暮暮,她想得好苦。这以前,她和俊俊娃有过那么一回机会,可二十四岁的娃到了关键时刻有些胆怯,还怩忸地撒娇要来凤主动:“凤姐,你给我把衣服脱了。”来凤又爱他又生气:“你没长着手,你是呆娃娃?”俊俊娃磨蹭的时间太长,让比他大四岁的女子煎熬难忍,终于耽误了良辰美景,眼看她爹快回来了,终于没有干成那号事。此刻,热恋中的男人要是不向女子表现出这种欲望,反倒会失去女子对他的好感。可马二这种表现十分豪爽强烈。他是一头雄鹰,是一匹猛烈的壮马。他一伸胳膊把来凤搂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像要把她全身的骨架都弄碎似的,尔后上上下下地吻着她……来风只是在梦中遐想过这种感觉,而实际生活中这种感觉让她幸福得快要晕死过去了。她感觉到马二是世界上最强壮的男人、最好的男人……身强力壮的马二一回不过瘾,歇了不多一会,又来了第二回。来凤像喝了好多蜜酒那样陶醉了。过后她像温存的睡猫那样躺在马二健壮的怀里,一动不动地合着眼甜甜地躺着,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他们男欢女爱的境界。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去想它,不去顾及它。她忘却了一切,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老爷子快要回来了……
来凤爹这天批的货很多,品种也不少。回到烟杂店门口,他跳下车正想叫来凤出来帮忙,却看见了那块“暂停营业”的牌子,心里嘀咕,这死丫头又上哪里去了?“暂停”也就是减少了生意减少了收入,这块牌子是极少用的。他启门进入店堂里见着一辆自行车,顿生疑窦,便不出声地来到来凤屋子的后窗,从窗缝里见到来凤的小炕上两个光身子像麻花那样拧在一起。屋里的火炉子呼噜噜地叫唤着把烟囱都烧红了,站在窗外也感到有一些热气。他呆呆地站了半分钟光景,失神地走开了……老爷子从不进闺女屋的,有事只是站在屋外讲话。来风十六岁时已出落得像大姑娘似的。虽然早已分炕睡了,她爹总觉得睡在一间屋里不合适,就让闺女一个人搬到北屋去睡。她害怕,她爹便把北屋连着堂屋的那垛墙扒掉了些,按上一扇门,有啥事儿叫得应,来去方便。闺女十八岁时已完全是一个标致的女子了。有一天晚上她爹想让她缝绵衣扣子,擅自开门进去,没料到闺女正在洗澡。爹爱闺女爱得痴情,但不愿损伤闺女一点皮毛。为这件莽撞的事,他反省了三天三夜后,下狠心把那扇门去了,又改成一垛墙。自那以后,他从不进北屋,有再紧要的事也站在门外边说话。眼下,他要是进去了咋办,说啥,数落闺女还是斥责马二?这不是让闺女难堪么!当老爷子的也难堪,马二也下不了脸。往长远想,要是他们日后成了两口子,马二对他这个老丈人又会怎么想呢?……
来凤爹坐靠着被褥,一支接一支吸烟,脑袋里塞着一团乱麻。他吸完了三支烟,还没见来凤从北屋里出来。他越发气恼了,当老爷子的怎么能容忍花一般的闺女还没结婚就让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戏弄呢?于是他又去到店堂里,把自行车上的货卸下,有心弄出点声响来。
马二还有些警觉:“来凤,你爹回来了!”忙拉过被子盖住下身。来凤睁开眼一看表,意识到自己昏头了忘了时间了,但也不怎么惊慌:“不要紧的,老爷子不进我屋的。”
来风头发蓬乱。马二扣错了衣扣。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店堂里。来凤忙给爹沏茶:“爹,你今天批了这么多货。你累了,快歇着,让马二搬吧。”马二迎上前来:“大伯,我知道你喜好喝凉州大曲,我从县里捎了四瓶给你。你歇着,我来干。”一心想讨她老爷子好。老爷子“嗯”了一声,转脸责问来风:“你咋门外边挂上个牌子于啥?”他觉得不闻不问也不行的,后生娃要是继续这样胡来,闺女怀下了娃娃就麻烦了!闺女临时编话:“我屋里有两块炕坯坏了,让马二帮我换上些整块的。”马二也机灵地随着说:“过一天我来把来凤的炕拆了重新砌。”老爷子心里气恼地说,该是你马二劲太大,把炕坯都压碎了。
本来,经过几番折腾后,小两口正搂在一起想甜蜜地歇一阵子。可眼下,马二还得很卖力气地帮助老爷子整理货架,很乏力又得装成很精神的样子。店堂、后屋,里外忙活了一阵,把批来的货堆好,把货架整理完,把纸箱啥的扔在后院,又给店堂补充货,马二觉得实在没啥活干时,才坐在店堂里吸了支烟。来凤爹端站在柜台里。马二递给她爹一支烟,她爹说嗓子发毛,不吸了,还咳了两声。马二继续讨好:“大伯,我下一回去镇上给你捎几箱小金丝猴烟回来?”“不要,”老爷子回绝,“吸烟的人也是东挑西拣的,这一阵都爱吸上海红双喜,我批回两箱哩。”这么着,仨人都一时没话。老爷子脸色依然严竣。马二觉着再呆下去会很别扭,就起身告辞。老爷子也没说留饭。来凤也没有送出门。可马二骑上自行车时心里很开心,觉着和来凤的事已经是焊死的铆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