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还是娃娃嘛,你害(陕北话:明白)下了没有?你说那个时候……当我黑头黄汗地来到碾子湾,把高服良堵在他家门前的石碾旁,向他问起四十年前的一些往事时,平日乐观的高服良为难了。他甚至躲开我的眼睛,低头摆弄着他捏在手里的那杆黄铜唢呐,十根粗壮的手指,像是一节节受惊的草蛇,在唢呐的眼儿上,没有目的地弹动着。显然是,我的询问让他沉入到回忆中去了……回忆使他的眉头拧了起来,他本能地张开嘴来,慢慢地噙住了唢呐,朝着脚下的黄土“呜哇”低吼了一声,就又高举起来,朝着蓝瓦瓦、亮晃晃的天空,持续不断地吹奏起来了。
现在的高服良,已然花白了头发。
这是我头一回见到高服良时的情景。我得佩服他的唢呐吹得好,不是一般的好,是能刺穿人的肌肤,钻进人的骨头,让人的心尖尖像是通了电一样麻酥酥的好!
我在想,他是用唢呐给我说事了。因为我听得懂,他吹奏的信天游是《延安窑洞住上了北京娃》。在后来的采访中,我知道高服良用他的黄铜唢呐,是常要吹这首曲子的,寒暑不分,风雨不阻,从碾子湾村来了北京知青吹奏起来,一直吹奏到了今日。在《西安晚报》做记者的我,虽不常来陕北采访,可我听说了高服良,听说了高服良的婆姨刘迎春,我便毅然地走上黄土高坡上的陕北,来到山高水长的碾子湾,想要知道他们一个陕北汉子,和一个北京女知青,在碾子湾都有哪些叫人牵肠挂肚的故事。
我热切地想从高服良的嘴里掏出我所需要的故事。可我刚一开口,他就委婉地拒绝了。好在他有一杆黄铜唢呐,他呜呜哇哇、呜呜哇哇地吹奏着,我听得出来,唢呐的声音是沉郁的,有种稠得化不开的情愫,像是他家门前的碾子河一样,既溢不出来,又永远不会断流,拐过一道弯,又是一道弯,湾湾不断地向前流淌……我不急,一点都不急地眼望着高服良的腮帮子,在一凸一凹地鼓吹着,还有他的脑袋也三摇两晃,让黄铜的唢呐,在明灿灿的阳光下,闪动着一波一波的金色光晕。
那是高服良的知青婆姨刘迎春的人生光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