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彦玲比我更倒霉,厄运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突然砸在她脑袋上。
那是1959年的春季,全班同学离开学校,来到距县城三十多华里的谭家湾,参加修潭家湾水库的劳动。
我们都住在用油毛毡、草席搭成的工棚里。金彦玲和黄春华、赵玉如同一间宿舍,三个人床铺挨着床铺。
星期天,早已累得精疲力竭的同学们终于可以休息一天。
男同学们在睡懒觉,可是女同学们依然早起。她们爱干净,要趁着休息日(并且是个好天气)洗衣服洗头发晒被子。
黄春华和金彦玲、赵玉如结伴到小河边洗完衣服又洗头发,然后一起回工棚。
这时,黄春华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条蓝色长裤,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忘了,这条裤子还没洗。”边说,边掏裤子的每个口袋,取出袋里的小物件。掏着掏着,她突然脸色大变,脱口叫道:“糟糕,坏了!”
“怎么啦?”金彦玲询问。
黄春华没有回答,因为她来不及回答,她此时正心急火燎,急于找人报告情况!
黄春华在晒衣绳前见到了班长兼团支部书记易若霞,含着眼泪说:“我缝在蓝布长裤隐秘处的一个小小口袋里的八元钱不翼而飞了!小口袋被人撕开了!”
八元钱啊!在当时,八元人民币可不是个小数字,尤其对我们这些学生而言,它是一笔极大的财产。
黄春华说:“这八元钱是我父亲上个月寄给我的,我舍不得花,又害怕丢失,就用细针密线,缝在裤子内的小口袋里,想不到小偷的手这么长,竟然偷到了这里!”
易若霞是一位很有威信的班干部,她年纪也并不大,只比我长两岁,但是在我眼里,她就像一位老师一样令我起敬。她对同学们要求严格,对自己要求更严,因此她说出的话十分有分量。
易若霞分析说:“能在裤子的小口袋内偷钱,一定是内部出了小偷。这事太令人痛心,损害了班集体的荣誉。是谁做出这种丢脸的事呢?”
黄春华向易若霞提出要求:“我建议搜查,一定要查出这个害群之马!”搜,怎么搜呢?人民币都是一样的面孔。
黄春华说:“幸亏她早有防备,每次家里寄钱来,从邮局取出后,如果暂时不准备花掉,她就把人民币的号码抄下来记在小本上。这一次也不例外,八元钱,一张五元的,一张两元的,一张一元的,三张的号码她全记在小本上了。”
“会不会是你在大堤上干活时不小心弄丢了呢?”易若霞犹豫不决,她不希望小偷真的是内鬼。
黄春华回答说:“绝对不是丢在外面,因为我在昨晚熄灯前还检查了一遍,三张钱都还完整无损地被缝在小口袋内。小偷在这一夜之间得了手,这钱她肯定来不及花掉,绝对藏在身上或者宿舍里的什么地方。”
易若霞终于同意搜查。她说:“搜一搜也好,以免互相怀疑。无辜者,搜出一个清白,把心放下;谁若真是小偷,搜出她来,她也不要责怪别人,咎由自取。”
同宿舍住了八个女同学,包括易若霞在内。易若霞一声令下,很快就把人都召回到了宿舍。然后,她命令关严了房门,拉亮电灯,屋子内的事,不让局外人在宿舍外听见看见。她简单明了地说明了黄春华八元钱被偷的情况,宣布搜查的决定。她说:“先从我搜起,黄春华你来搜我,我被搜过之后,剩下的六个同学,都由我来搜,一视同仁。”
易若霞宣布完决定,身体力行做榜样,脱掉外衣外裤,连袜子也脱掉了,只剩一件小背心和内裤。其他六名室友也立即效仿,将外衣脱下,放在自己脚前。
易若霞说:“黄春华,你来,当着大家的面仔细搜,先搜我的衣服,再搜我的枕套、行李包。别犹豫呀,快动手!”
黄春华领命,把易若霞给搜查了一遍,结果证明,偷钱人不是易若霞。
易若霞说:“好了,现在我来执行搜查任务,大家在一旁都要看好,人人都有责任当旁证。先从谁搜起?”
金彦玲忙举手:“先从我搜起,因为我和黄春华睡得最近。”
那就先从金彦玲搜起。搜查每个衣服口袋,只搜出了一方叠得方方正正的小手绢,抖开来,手绢里只包了几片干花瓣。再开始搜床上的物品。谁也没料到,很快就搜出了问题:在金彦玲的枕套里头,发现了一个纸卷,打开纸卷,卷里包着的是三张人民币,一张五元的,一张两元的,一张一元的……
易若霞手捧这三张钱,止不住望了金彦玲一眼。
金彦玲立即声明:“这不是我的钱!我没有这么多钱!”
易若霞的脸上阴云密布,对黄春华说:“你把你的小笔记本拿出来,对一对你记下的号码,是不是这三张钱的号码?”
黄春华突然打退堂鼓:“算了吧,不对了,丢就丢了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赵玉如发话了,声音响亮,像唱歌一样抑扬顿挫:“嘿,怎么能不对了呢?对,要对,一定要对!”
易若霞一时犹豫不决。
赵玉如向其余四位女同学鼓动道:“必须要对,若不然,我们几个人岂不都要不明不白背黑锅?决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可以放过一个坏人!”
易若霞别无选择,说道:“黄春华,你把笔记本给我,我来替你比对。”比对的结果,藏在金彦玲枕套里的三张人民币,正是黄春华丢失的。
“真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赵玉如扔下两句话,气势汹汹冲出宿舍。
很快的,金彦玲是小偷、偷了好朋友八元钱的消息,便成为了一条最具爆炸性的特大新闻,旋风一般在同学们中间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