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八十二、八十三……
张宝利决定挖够一百镢头后就停下来,然后跳到窖外头,美美地喝上几大杯浓茶,狠狠地吸上几支烟,然后把实在有些沉重的屁股放在沙发上,躺上至少半个小时,不管老婆如何用最烂的语言攻击他。
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
对于目前正在挖的这个菜窖,在道班当临时养路工的老婆已经煞费苦心地谋划了半年多,而且为了让张宝利能实施开挖计划,她还对张宝利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先是从两人的工资收入如何微薄,无法满足冬季购买蔬菜需求谈起,然后又从冬季菜价如何比女娃的彩礼还涨得快谈开,说菜价的迅猛发展将使吃菜成为一种高消费,接着又说到冬季吃菜对人体有多么的重要等等,甚至还说出了不知从哪个旧杂志上看来的一大堆蔬菜营养学的理论,来证明冬季吃菜对他们家庭的将来产生如何深远的历史影响。总之老婆在对张宝利进行多次长篇大论的说教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自家的院里挖一个菜窖,在价格便宜时购买蔬菜,以备漫长的冬季之需,是一件迫在眉睫而且必须实施的工程。
老婆之所以对张宝利进行不厌其烦地说教,是因为张宝利曾非常坚定地向老婆表示不愿意挖菜窖。
张宝利不愿意挖菜窖并不是因为他对老婆的说教听不懂,也不是自己对冬季吃菜的事情不关心,而是因为一个令自己一想起来就非常不愉快的原因。
这个原因来自一个朋友发给他的一条手机短信。短信科学而全面地总结了世间万象,然后得出了许多关于“四”的结论,有四大遗憾:房子太小,票子太少,妻子太老,胃口太好;四大窝囊:股票被套,赃款被盗,找三陪小姐被举报,吃伟哥无效;喝酒四大怕:一怕红脸蛋儿的,二怕戴眼镜儿的,三怕扎小辫儿的,四怕掏药片儿的……其中有一条让张宝利看得心惊肉跳,内容是“人生四大憋屈”,即挖菜窖、蹲小号、戴绿帽子、写材料。张宝利看到这条,心里当时就咯噔了一下,他在潜意识里将自己的情况与这条憋屈内容对比了一下。发现自己竟能对上三条。自己在上中学时因为偷生产队的洋芋被生产队长关起来蹲过小号。工作后自己被分配在交通局当秘书,写材料成了每天的必修课。最让他感到万分憋屈的是,结婚后他竟然发现自己的老婆和以前的情人有染,而且那情人竟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弄得自己还成天向为自己戴绿帽子的人点头哈腰,把无尽的憋屈都通过点头和哈腰的动作挤压成臭屁,在厕所里痛苦地放掉。
张宝利仔细回想自己的诸多憋屈,发现按照信息上的归类,自己就剩挖菜窖这一件憋屈事情还没有遇上。因此,尽管他还不知道挖菜窖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憋屈事情,他还是在心里决定,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可以经受任何打击,但无论如何是不能挖菜窖的,否则的话,那自己就憋屈到家了。
可这次偏偏老婆却非常坚定地让他挖菜窖。这让他一时痛苦万分,甚至有些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人生了。他想自己无论如何在这件事情上要坚持自己的原则,不挖,坚决不挖。他认为这是自己人生的底线。
一个一直被老婆戴绿帽子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男人,在老婆面前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原则的。这是张宝利在被老婆因为挖菜窖的问题把自己整了两镢背时总结出来的。
张宝利在窖里面挖土,老婆打下手,在窖上面帮着吊土。
菜窖挖到近两米深的时候,空间越来越小,施工难度越来越大,自己四折子窝在里面挥汗如雨,空气却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需求,他开始感觉到十分的憋气,尤其是此时老婆还在上面大声地指挥从这边挖从那边挖,你比猪还笨,怎么就不知道把你那烂屁股挪个地方。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那编短信的人实在是太高明了,挖菜窖确实是世界上最最最憋屈的事情了。
张宝利一下子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他扔掉了手中的镢头,大声喊不挖了。
老婆一听立时大叫,你个死不了的,你见过菜窖吗,至少还得挖两米才叫菜窖,现在才挖了这么浅,能装几个萝卜,挖不好你就别想上来。
老婆像个夜叉站在张宝利的头顶,让他有一种如临深渊的感觉。正午的太阳从老婆叉开的双腿间直射到张宝利的脸上,让他顿时觉得自己渺小了许多。
张宝利一时不敢说不挖,想了半天说自己实在是太累了,能不能停下休息一会?
老婆在上面看张宝利也确实是有些将近崩溃的样子,就冒出了一句,那就再挖一百镢头,挖完后再上来休息。
张宝利无奈,只好一边数数一边挖。
九十四、九十五……挖到第九十六镢头时,镢头突然挖到一个很硬的东西上,随即发出金属断裂的脆响,断了。
张宝利愣了一下。老婆早在上面看到了断镢头,顿时像装满子弹的机枪,向张宝利猛射了一梭子。我说你真不是个好东西,不想挖你就放个响屁,让你奶奶给你下去挖,挖窖的本事不大,日踏家具的本事你倒是学得很精,这镢头是我借道班的公物,你弄日踏了让我怎么向单位交差?
张宝利拿着断了的镢头在窖里发呆。老婆突然从上面扔下两件东西,一件是一跟粗大的钢钎,另一件是一句话:坏种,挖不好就别上来。
张宝利拿起钢钎,狠狠地挖向刚才碰坏镢头的地方,所挖之处,竟然火花飞溅,钢钎震得张宝利虎口发麻。
张宝利扔掉钢钎,发现双手的虎口开始渗血,他多少有些委屈地抬头看看老婆。
老婆早已看见下面的情景,很有经验地说挖到大石头上了,随即扔下一支短柄的铁铣,让张宝利用铁铣掏石头。
张宝利在心里算了一下,按照老婆最后确定的开挖数据,自己还有四镢头的任务,自己再用四铁铣挖开石头就可休息了。
可是当张宝利用力挖完四铁铣时,却在脚下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自己用铁铣铲出的那部分石头,有些与众不同,确切说不像是埋在地下的自然石头,而好像是人工雕刻的石头被埋在地下的。这一发现引起了张宝利的一些兴趣,他决定将那块石头彻底挖开看个究竟。
随着不断开挖。那块石头露出来的面积越来越大,在露出有一米见方大的时候,开始显露出圆形的轮廓,而且还有雕刻规范的边缘,石头的中间还有两个小孔。张宝利正对着眼前的石头发愣,老婆在上面大声叫到,哎呀日了怪了,挖菜窖还挖出磨盘来了。张宝利一听是磨盘,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嘴里随即说谁会把磨盘埋在地底下,莫非是哪个生前挨了饿的,死后把磨盘当陪葬品,准备在后世磨面吃,说不定磨盘底下还有磨好的面呢。
老婆一听这话,嘴里噗哧笑了一声说,如果你真能从底下挖出面来,我把你的屁眼当蜂蜜罐子舔。
在老婆和绳子的帮助下,张宝利用了吃奶的劲,终于将那块磨盘抬了起来。磨盘的底下确实没有面,但却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瓦罐。
这一发现让张宝利两口子惊奇不已。他们的第一感觉是肯定挖到了什么东西。张宝利马上示意老婆关掉大门。两个人急忙将罐子搬到窖外,马上拿到房间里。两个人脸色都变得十分古怪,红里透黑,彼此还能听到对方心跳声。
瓦罐里盛满了黑乎乎的泥。张宝利找来一把螺丝刀,开始一点点往外掏泥,由于心情过于激动,双手颤抖得不行,竟将泥挑到老婆的脸上。老婆吃了一嘴泥,一下子躁了,将泥吐到张宝利脸上,嘴里骂了一句日馕松你颤什么颤,一把夺过螺丝刀挖了起来。谁知老婆竟比张宝利颤得更厉害,没挖几下便听到啪的一声,竟把罐子挖破了。随着泥的散落,竟出现了一个墨绿色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一个蹲着的狮子。为了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张宝利老婆急忙从厨房端来一盆水,将那东西放进去用水开始清洗。
随着泥土的渐渐退去,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墨绿色的玉器怪兽。这只怪兽有些像是狮子,又有些像是老虎,看起来样子很威猛,在两肋还有两个翅膀,头有些像画报上见过的龙,两个精巧的犄角泛着绿色的光泽,双眼突出,怒目圆睁,嘴里两侧獠牙破唇而出,张大的嘴里还衔着一个雕满花纹的绣球,样子极为可怕,全身笼罩着一股阴冷的杀气。
两个人看到这东西,都目瞪口呆,脊背发凉。他们十分清楚面前是一个古董,按理他们应该有挖出财宝的狂喜,可是他们却都同时有了一个十分不详的感觉。因为他们脑子里同时出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念头,他们听人说过,有人在挖出坟地的古董后,就全家祸事不断,最后还有全家死绝门的。更何况他们挖出的这个东西样子是如此的恐怖。他们不知道挖出这个东西,将会给他们带来一笔意外之财还是飞来横祸。
两个人呆呆地望着这个泛着绿光样子狰狞的怪物,整整一个下午。他们根本忘记了挖菜窖的事情。
吃完晚饭,两个人看着桌子上的那怪物,谁也睡不着觉。他们的心情十分复杂。他们同时在潜意识里感觉到这个东西将会为他们带来灾祸。这个东西在他们心中忽然变得像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此刻正在他们的心上滋滋炼油,让他们倍感煎熬难耐。
必须尽快脱手,他们没有语言上的沟通,但在心里同时出现这个念头。
可是怎么脱手却成了他们的又一个熬煎。随便扔在荒郊野外当然是最方便的做法,可是他们同时认为这样做好像不足以将灾祸扔掉,更何况如果扔掉又让其他什么人捡去惹上灾祸,他们就显得有些嫁祸于人的样子。
女人有时比男人聪明一点点。张宝利还在烙烧饼,老婆忽然用脚蹬了一下他,说你脑子让驴踢了吗?你不会把他送人吗?最好送给一个你十分痛恨的人,而且这个人也愿意接受你的东西。
老婆说这话的时候,张宝利想都没想,顶头上司王局长就从自己的脑子里蹦了出来。张宝利心里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动。对,就送给王局长,让这个经常睡自己老婆还天天给自己脸色看的家伙最好从此断子绝孙,全家死光光。
于是张宝利对老婆说就送给王局长吧。
老婆听了这话,心里立即打了个激凌,心想张宝利的意思就是最痛恨王局长了,她想张宝利是不是已经察觉到自己和局长之间的事情了。她心里虚虚地问你什么意思,怎么还恨局长吗?
张宝利一听,一时不好解释,嘴里忙说局长不是喜欢古董收藏吗?而且如果这东西真的是个值钱宝贝的话,局长拿到这东西,说不定一高兴还把你的临时工给转正了呢。张宝利说完这话自己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己,竟然没有动脑子就说出了如此伟大的道理,把自己内心的一件复仇计划竟能说成一个美好的行动。他心里说毕竟自己多年的材料没白写,杜撰的本事已经炼得炉火纯青了。
老婆听了张宝利的解释,转念一想局长确实也十分可恨,一直拿转正的事情要挟,让自己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自己已经被占有了不知多少次了,转正的事情却老是一拖再拖,不见落实。送给他圣物,如果真让他招灾,也算解了心头之恨,如果他真喜欢这东西,说不定转正的事情还真有戏。想到这里,她就附和着说,就送给狗日的局长,便宜他了。
第二天傍晚,张宝利去了局长家。
张宝利毕竟也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送局长玉雕从骨子里属于一种报复行为,而且无法知晓局长在收到东西后的心态,所以他对去局长家如何送玉雕的过程事先进行了周密的设计。他去局长家时并不是只带了玉雕,还特意带了一份让局长签发的所谓紧急材料。
敲开局长家门,开门的是局长老婆。局长老婆很精明,见张宝利手里提着个大包,很高兴地打招呼将张宝利让进门,然后大声对书房嚷,老王,小张来看你了。
王局长火耳金朵,早从老婆语气中得到有关信息,笑声先从书房传出来,跟着笑声从书房出来的局长脸上堆满了笑容,嘴里张罗着要给小张倒茶,对着老婆的房间大声说快沏茶,老婆在里面应和着水快烧开了。张宝利听了领导夫妇的对话,知道局长根本没有要沏茶的意思,再加上心里有事,忙说不用了,材料等着上报,请局长审示。
王局长早已看见张宝利手上的包,心思已经放在猜想包里是什么东西上了,根本就没有在乎材料的事。局长接过张宝利手中的材料和笔,一边写字嘴里说小张你来签文件还带什么礼物呀,这就不像话了吧,下不为例呀。
张宝利早就等着这句话,于是他说,局长,没带什么礼物,只是前几天拆灶房时拆出了一块石头,老婆要扔,我看还有些造型,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知道局长对古董鉴赏很有研究,就顺便带来了,如果局长认为有鉴赏价值,就留下。如果没有什么价值就扔了吧。说着将装玉雕的包交给局长,然后说局长没事了我就走了。
王局长听张宝利说是挖出的古董,客套几句打发走张宝利后,急不可耐地冲进书房,打开包,小心翼翼地将玉雕放在了桌子上。
局长开始观察面前的这尊玉狮。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双白手套,认真地戴在手上,然后取出放大镜,十分仔细地察看玉雕的各个细节。但光线有些暗淡,他决定打开灯。就在他将要打开灯的那一瞬间,他有了一个十分特别的想法,他听说真正好的玉雕在特殊光源的照射下,会发出某些很奇特的光芒的。
于是他急忙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皮箱,从里面翻出了一个小巧的手电筒,这是他的一个铁哥们在美国考察时特意带给他的。王局长打开手电筒,一束非常明亮的光线立即射了出来,在被黑暗占据的屋子里,光线像一把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