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叶跟随父亲学艺四年多了,四年里她农忙在家,农闲上工。村里同她差不多的姑娘们读书的、学做其他手艺的都有三两个伴,唯独她学篾匠,找不到个伙伴。即使有时不上工,那些女孩子是三两个一块,春叶总与她们合不来似的,好在春叶慢慢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伙伴的生活。
这几年,父亲看上去倒年轻了些,母亲比先前气色也好得多,人也胖了,但依旧是虚弱的样子。不知为什么,一年前她在春叶父亲去外地修水利工程的几天里,搬来和春叶睡了几宿,就再也不肯回到她原来的屋子里。春叶装作嫌烦她,让母亲回到她与父亲的卧室,不想她索性弄了块木板,硬是在春叶房里搭了铺,任怎么说,她不理。家里家外,她收拾得干净利索,饭菜比以前做得可口,只是很少到田地里劳作,她那身子骨想来也经不起那种粗重活的劳累。春叶的两个弟弟,继发已经上了初中,继生正读六年级。家里的日子真的比先前的强多了,可父母现在让春叶操心。
春叶和他父亲如今上工的工价早涨到十五元一天。年终讨账回来,父亲总要丢给她三五百块钱,让她自个儿去银行存好,留着将来花。家里的大小开支一律由他支付。尽管如此,春叶再也不放心父亲手里攒着家里的钱。几次她都要怂恿母亲把钱要过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下来,这不是明显地挑拨父母不和么?春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病好转了,却如同过去一样,什么也不说,只会和家里的家务打交道,连她这个女儿,也不亲近,旁人她更是不理不睬。到医院作过检查,头脑也没什么毛病,检查来检查去,惹火了她,将春叶和她父亲骂了一通。
春叶再也不是那个爱看星星、看月亮、看花看草的女孩子,她长大了,她心里有许多难言的酸楚。以往想说的话无处可说,自己多想几回就当说了。如今想说的话,即便有人也难开口,憋在心里再难自我开怀,难受极了。
昨天中午,春叶洗红菜苔,一向轻手轻脚的她走到池塘边上,听见村里两个女人正议论着父亲和隔壁湾邱狗子老婆的事,她臊了半天脸不知怎么说她俩,好半天,才红着脸狠狠咳嗽了一声,用力向地上吐了口唾沫,将装有红菜苔的菜筐子往地上一丢,蹲下身子奋力拿菜苔拍击着水面。两个女人吓了一跳,半天也不好意思,一个哼哼唧唧地离去。一个干咳了两声,蹲在春叶身边,“春叶,我们乡里乡邻的,不是我们嚼舌头根子,你得说说你爸,你妈到你家来,那些年大集体,做得苦,要不怎落得这么一身病?日子刚刚好点,你爸那样,你做子女的说大人一句两句够他受,你爸和那女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春叶你是吃百家饭的人,真的一点也不知道?邱狗子老婆自己的男人跟人跑了,她却做这样的下贱事,反过来勾引你爸,这样的女人不讲脸,春叶……”
“别乱嚼,你看见了?跟逮着了似的,以后少说这样的话。”春叶又羞又急,泪花已在眼里打转转。那女人原来是鼓了一肚子的勇气说这些直话,谁料春叶并不领她的情。其实,春叶心知肚明,她几次同父亲一道上工回家,走到邱狗子他家那儿,父亲老找借口,让她一人先回。起初只是个把小时,后来拖延的时间越来越长,春节前后,有几个晚上没回家,说是收账时人家留着喝酒,醉了,留宿在外。
春叶满心满腹的羞愤,回家见母亲仍低头做鞋,一副天下太平的样子,她真想对母亲一吐为快,但真的面对母亲,只能默默地走开。她再也不愿和父亲一道去上工了。当她提出要单独上工,父亲愣了一会,好半天才说:“也好,脱手做段时间。”后来的日子里,即使是农忙季节,他俩只低头做事,一句话也没有。以往父亲从田里担稻禾时,春叶常常给父亲搭搭手,将担子送上肩,现如今父亲哪怕在那里欲上不上地往肩上出力时,她都不帮一把,父亲在她的心目中一落千丈。
又一个秋天来了,劳累一天的春叶一进院子,见母亲已拔起几株豆角藤,豆藤上几根瘦瘦的青豆角和一些干枯的黄豆角,母亲分别用绳索将它们捆了,放在一个能避雨又通风的地方吊起来,那刻一抹晚霞浮落在院子里,将母亲和家园映衬得无比祥和宁静,春叶看得心酸泪沁,不忍心再看,几个快步钻进屋内。
晚上母亲在灶上炒菜,春叶坐在灶膛里烧火,灶里的豆禾们一燃着便发出十分明亮的火焰,偶尔“噼叭噼叭”一声声脆响,火光明明暗暗印在墙上,在那明灭之中仿佛是在记取与忘却,许多年的灶火,许多年的柴灰,许多年的记忆随着灶灰施之于田地而消失。春叶盯着灰火想,我的母亲几时能完全好过来呢?
大弟弟继发走过来:“姐姐,妈说不烧了,吃饭去吧!”春叶蓦地觉得弟弟长大了许多,个子比她还足冒了不少,春叶突然之间找到了一种安慰,继发继生离不开她这个姐姐呢。吃饭时,她问起继发继生最近的学习情况,继发今年是初三的学生,是学业中比较关键的一年,春叶不想让他分心,家里的事她责无旁贷地要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