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宗泽富夫妻早上起来不见儿子和家奴宗小辫,急得派人八方寻找,单说宗蟾宫主仆二人到了杭州,然后一路北上,出了山海关来到德清县。二人先在离杨家沟十里远的金凤镇,寻了一家叫凤鸣客栈的旅店住下。时令已是寒冬腊月,大雪飘飘。
宗蟾宫坐在炉子边蹙眉寻思,自己从未见过杨舅爷家人,听去世的奶奶讲,那杨舅爷是村里的一个小财主,脾气有些古怪,此次突然来杨家,杨舅爷能否接待他们还不得而知。就警告宗小辫,说道:“我们初来乍到,人地生疏,不可向人说出我们的来意,明日去杨家沟舅祖爷家更不许多嘴多舌,你当是个哑巴聋子。若说了一句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宗蟾宫最担心小辫那张嘴口无遮拦,特别告诫他不许提到来找“东北元尾”一个字。宗蟾宫还不熟悉皮货行当,不知怎样去收购毛皮,更不知如何去雇猎户打那黄鼠狼。他打算先将各方面的情况了解了解,住上十天半月等熟悉了此地的风土人情后才好行事。
宗小辫吐了一下舌头,不情愿做哑巴聋子,欲争辩时,看宗蟾宫那双眼睛像狼一样凶狠地盯着他,便缩回舌头:“我不开腔就是!”其实,他这次要跟宗蟾宫到关外来,一是想为宗家老爷子报仇得到东家宗泽富的夸奖,二是想显显他手段,抓几十只黄鼠狼剥皮回去向众人炫耀。
翌日清晨,镇上风停雪住天气晴朗,宗蟾宫向店家打听到去杨家沟的路径,便带上小辫走出客栈,坐上一辆马拉雪橇直奔杨家沟。
杨家沟坐落在一片大山下,是个大村子,住着上百户人家,姓杨的人居多,村民以种地狩猎为业。宗蟾宫和小辫进得村来,却见村里的男女老少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俩,好似见着盗贼一般敌视。宗蟾宫近前向他们打听杨万才家住哪里,众村民都不理睬他,掉头走开。二人不解,走到村中一家酒店门外碰见一个牵驴子的小孩,宗蟾宫便微笑着问他。那小孩倒还直爽,牵着驴子指往村东头说:“杨财主家么,在屯东头,他家门外有棵大杨树。”宗蟾宫谢过了那孩子。宗小辫老老实实没吱一声,手捂着嘴只拿眼张望着村子。
宗蟾宫找着了杨舅爷家。谁知,杨舅爷早已去世了,杨舅爷的儿子杨顺昌留一把雪白的胡须,戴顶挂耳套镶毛八瓣红顶瓜皮帽,站在家门口。他听说宗蟾宫从古州笔城来是宗先德的孙子,没去接宗蟾宫送来的一大包礼品,恶狠狠地挥着手说:“我杨家没你们宗家这门亲戚,快走!”宗蟾宫一怔,杨老爷子怎么刚见面就给他一棒子?
宗蟾宫向他深鞠一躬说:“老爷子,我们打老远地来,不说是亲戚,你当我二人是过路的客商走到您老门口,求口水喝总可以吧?您也该让我们进屋说话才是。”这时候,有一双眼睛远远地盯着宗蟾宫和宗小辫,那人断条胳膊躲在墙后偷看,他是村里的猎户胡癞疤。
“你们别来自讨苦吃,也别连累了我家,走吧!”杨老爷子根本不讲亲戚情面,说完嘭地一声把门关上。
宗蟾宫一头雾水,蒙了。他千里迢迢而来,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宗小辫忍不住说道:“大少爷,我们走吧,改日再来,也许他家刚死了人,心头不愉快。”宗蟾宫狠狠瞪他一眼,小辫便赶紧捂着嘴。
二人只好往回走。来到村子外面,但见三三两两的人群捧着香蜡,或提着鸡鸭向一座山坡走去。宗蟾宫抬头一望,那白雪覆盖的山坡上有一座寺庙,觉得很是奇怪,这些人去朝山拜佛为何抱鸡提鸭的?就叫小辫随他去看个究竟。
他俩跟着朝山的人登上山坡,但见一座红墙庙宇,山门上写着“大仙庵”三个楷书大字。原来是座道庵。宗蟾宫脑子里打个激灵,这大仙庵该不会是那“黄大仙”的什么“仙洞”吧?正想退出庵门,宗小辫已挤进人头攒动香烟缭绕的庵内,站在一座大殿前笑着朝他招手,大呼小叫地喊:“大少爷,殿里有个漂亮的娘娘,快来看!”宗蟾宫一听,抬脚跨了进去,以为小辫发现了什么稀奇。
哪知这大仙庵,乃是本地村民给“黄大仙”修的一座庙子。原来黄鼠狼在此处被人们敬奉为神灵,四村八屯的人凡有个病痛灾祸什么的,便来此祈求大仙娘娘驱邪消灾。谁要敢伤害黄鼠狼,被村民们抓着轻则鞭子棍棒赶你走,重则打断你的腿剁去双手。猎户们从不猎杀黄鼠狼,尽管黄鼠狼的毛皮很珍贵,都不敢犯众怒拿自己性命去换银钱。皮货商要收购黄鼠狼毛皮,也只有偷偷摸摸地用重金雇那不怕死的猎户去捕杀,一旦拿到黄鼠狼毛皮便赶快逃之夭夭,像做盗贼一般。今天是“黄大仙”的生日,周围村屯城镇的乡亲都赶来朝拜“黄大仙”,把个小小的大仙庵挤得水泄不通。
大殿神龛内坐着一位体态婀娜的仙女,虽是泥塑却如真人,她便是“大仙娘娘”。娘娘青丝油亮云髻峨峨,头插珠翠钗环,一张俏丽的鹅蛋脸蚕眉卧波,朱唇含笑,身穿黄色的绣衣绣裙绣鞋。手握拂尘端庄而坐,看去宛如云中仙姬。
宗蟾宫的目光被大仙娘娘的美丽容貌吸引住了,看娘娘那清澈的眸子里,含情脉脉似有千种风情万般柔情,便激动起来,高声赞叹道:“美哉,黄娘大仙!”宗蟾宫真把这惟妙惟肖美貌绝伦的仕女雕塑当真人了,脑子里浮想联翩。宗蟾宫还没有娶妻室,早先父母曾经托媒婆与他说了古州几家缙绅的女儿,他却没看上,一心想娶位才貌双全的淑女为终身伴侣。今见大仙娘娘这样美貌含情,便站在那里痴迷发呆了。宗小辫叫了他半天,才把他拉走。
二人走出大仙庵,看太阳快落山了,就返回金凤镇。半道上走进一片静谧的树林里,厚厚的雪地上洒着夕阳的光辉,雪光很刺眼。远远地见一雪堆旁边扑闪出几条黄鼠狼的影子,传来叽叽的叫声,搅得雪雾纷飞。
“黄鼠狼!大少爷快看,一群黄鼠狼!”宗小辫忽然兴奋地叫着。宗蟾宫马上拉小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赶紧蹲下身来仔细瞧去,见离他俩三丈开外的那雪堆边,大约有五只大小黄鼠狼正在相互追逐欢腾玩耍,那金黄的毛色被雪地映衬得格外显眼,如飘逸的黄缎闪闪发光。它们看样子玩得很开心,腾挪闪跳身影健美,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宗蟾宫眼睛呆定了。
原来这黄鼠狼很像狐狸,却比狐狸个头小,圆脑袋长嘴巴,屁股后拖着一条又长又大的尾巴。生性狡猾凶残,昼伏夜出,晚黑间出来觅食,最爱窜入农舍咬鸡鸭。以坟墓、沟边、岩洞为巢穴,也爱在农家废弃的旧谷仓和地窖里做窝。兴许今天是它们生日,这五位“大仙”高兴了,便跑到这林中玩耍起来。
宗小辫好不惊喜,奶奶的,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工夫!他欢喜得摩拳擦掌,立刻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火铳,也不管周围有人无人,举枪瞄准一只大黄鼠狼。宗蟾宫看他麻利地摸出枪来,叫道:“小辫别开枪!”谁知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按捺不住兴奋的宗小辫已经开枪了。枪声在空旷的林子里惊天动地,霰弹击中雪堆腾起纷飞的雪粉,那一群玩耍的黄鼠狼立马魂飞魄散,转身逃奔。但见被小辫瞄准的那只大黄鼠狼,却伏地不动。好像中弹了。
宗小辫跳将起来,欢呼道:“大少爷,打中了!”便撒腿跑去捡猎物。宗蟾宫却被这一枪吓破了胆,大骂小辫莽撞,想村里人听到枪声追来,看他二人在此捕杀“黄大仙”,还不把他们打个半死?可他没拉住宗小辫。小辫大步跑去看他打中的黄鼠狼,刚到跟前,忽然那只装死的大黄鼠狼一跃而起龇牙咧嘴地扑向他。宗小辫一惊,急忙闪避黄鼠狼的利齿利爪,随即拔出刀来。那黄鼠狼见势不妙迅速逃窜。宗小辫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哪肯放弃,便挥刀穷追不舍。宗蟾宫叫小辫住手勿追,小辫却是不听他的。那黄鼠狼见他二人追来,便引诱他们来到一个大雪坑边,忽然纵身跳了过去,小辫和宗蟾宫没看见那是个雪坑,一前一后掉入雪坑中。
二人在坑里滚了一身雪,叫苦不迭,那只黄鼠狼早跑得没影了。宗蟾宫大怒,抓着小辫头上的辫子,骂道:“狗东西!叫你不要开枪你偏要开枪,叫你勿追你偏要追,如今落入这坑里如何是好?”俩人这才知道“黄大仙”是不好惹的,“大仙”诡计多端呢。这雪坑又大又深,二人你托我我托你费尽了力气也没爬上来。此时宗蟾宫着急万分,想村里人要是这时赶来,他主仆岂不是被瓮中捉鳖?便气得打了宗小辫一记耳光,宗小辫大喊大叫:“救命呀!”
就在这时候,二人听到雪坑上有脚步声踏雪走来,宗蟾宫赶忙捂住小辫嘴巴。却见那走来的人是一位年轻姑娘。姑娘一身华丽,内穿羔皮红锦面金线绣花夹袄,身披杏黄缎子狐毛镶边斗篷,将斗篷紧紧地裹着身躯,脚蹬鹿皮靴子。她走到雪坑边,探身朝坑底看着,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宗蟾宫和宗小辫抬头一望,这姑娘一身黄色金光闪闪,长得和那大仙娘娘一般美丽,立刻惊呆了眼珠。宗小辫慌忙弓腰作揖,叫道:“大仙娘娘,饶我们性命!”
身披黄缎斗篷的姑娘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