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衣姑娘笑了一笑,便回头对身旁一个胖丫头说道:“杏儿,快去叫车把式过来,把他俩救上来吧!”
那叫杏儿的胖丫头却说:“小姐,别管闲事,恐是什么歹人,救了反受其害!”
黄衣小姐正色道:“就是歹人也不能见死不救!想必是去大仙庵烧香的,快去吧。”
胖丫头怨小姐多事,转身去了。须臾,胖丫头和车把式拿来一根长绳子来到雪坑边,投下绳子把宗蟾宫和宗小辫拉上来。
宗蟾宫和宗小辫全身裹雪像个雪人,出得险境仍惊魂未定。宗蟾宫一看面前这位女子雍容华贵,急忙拍去身上的雪面子,双手抱拳深施一礼,说道:“多蒙小姐搭救,我主仆感激不尽!”拿眼仔细端详救命恩人,见她头被黄缎斗篷帽子遮住,露出略施胭脂的俊俏脸蛋,比庵中那大仙娘娘体态略为丰满,笑靥浅露,妩媚温柔,把一种迷人的风韵送你眼中。他又发呆了。
那黄衣小姐见他用如此眼神看她,羞涩地垂下头,问道:“你二人怎会掉进这坑中?方才听见枪响和呼救之声,是怎样一回事?”原来,她和那胖丫头也是主仆二人,去杨家沟大仙庵朝拜大仙娘娘,刚才在返回的路上走到这林子外面,猛然听到枪声和小辫的大声呼救,姑娘便以为有人遇着什么危险就下车来看个究竟。
宗蟾宫哪里敢说是小辫捕杀黄狼鼠惹的祸,就支支吾吾地撒了个谎,说他主仆不识路径不小心落入这雪坑里面,便鸣枪呼救。又问恩人的芳名要答谢。黄衣小姐没说出姓氏,只莞尔一笑:“都是同去大仙庵朝拜大仙娘娘,先生遇危理当相助,不必言谢。”便打量宗蟾宫一眼,见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刚毅的气质里带着一种谦恭的文气,便有了好感。
这时候,宗小辫与那胖丫头也攀谈上了。宗小辫看那胖丫头在帮着赶车的老头收拾绳子,她长个圆盘脸大嘴唇,身体粗壮穿件羊皮褂子,大大咧咧的像个烧火丫头,便笑嘻嘻地问道:“大姐,你力气可不小,拉着我腰间绳子只三下两下就把我提上来了!请问你贵姓?以后我好送礼物谢你!”杏儿瞥他一眼,见宗小辫挎个大口袋,头上狗皮帽子歪戴着,又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就觉得他不是个好人,没给他好脸色:“谁要你谢我?也是我家小姐心肠好爱管闲事,若依我才不理睬你们死活呢!看你贼头贼脑,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也是个偷鸡摸狗之徒!”宗小辫讨了个没趣。
那赶车老头看看天色快黑了,就催小姐和杏儿上车。宗小辫很想搭她们的车走,便厚着脸皮求杏儿捎他们到镇上去。杏儿没理会宗小辫,拉着小姐上了车。宗蟾宫跑步追上马车,向车内的黄衣小姐拱手叫道:“请小姐一定要告诉我尊姓大名,来日蟾宫定登门拜谢!”
黄衣小姐便揭开轿帘,笑着说道:“我叫文妤。先生不必多礼,若是有缘,自会见得着的。”随即落下轿帘。宗蟾宫又呆立着犯了半天傻,痴痴迷迷地望着那马车踏雪远去……
宗蟾宫回到凤鸣客栈,便神不守舍浮想联翩,像害了相思病。夜晚,他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大仙娘娘和文妤小姐,两位美女含情脉脉地瞧着他,使他分不清谁是神谁是人,只觉得眼前金光四射,感到文妤小姐像是大仙娘娘的化身。忽然宗蟾宫心潮澎湃,很想把大仙娘娘的美丽和善良从心里抒发出来,便穿上衣服跳下炕点上灯,推醒睡在炕角的宗小辫:“小辫起来,快给我磨墨铺纸!”
宗小辫睡得正香,热炕热被窝好不舒服,猛地被宗蟾宫推醒,要他起来磨墨铺纸,脸上烂眉斜眼地说:“大少爷,半夜三更的这么冷,还写什么文章嘛,你饶了奴才吧!”
宗蟾宫说:“好,你辛苦了,安心地睡吧!”没勉强他,就自己去开箱子取纸笔墨砚。缩进被窝里的宗小辫忽然觉得那话中有刺,一下揭开被子赤条条地跳下炕来,赶紧穿上衣服,走到藤箱前笑着说:“大少爷,还是我来吧,咋能劳驾你?”便抢下宗蟾宫手上的纸笔墨砚。
宗蟾宫瞪他一眼,走开了。他在屋里徘徊着,想写一篇《黄娘赋》,抒发相思之情。
宗小辫说:“大少爷,奴才琢磨着那黄衣小姐八成是个黄鼠狼妖精,你可别被黄鼠狼精把魂勾去了?”他觉得今天这事怪怪的。天很冷,冻得他身子打哆嗦,一边磨墨一边流着鼻涕。
宗蟾宫没理睬小辫,自顾从笔盒里拿出一支毫毛黑亮的笔来。这支笔就是他岁满百日那天削去的胎发制的笔。黑亮的发丝为笔柱,黑兔的箭毛作披毛,鸡毛竹笔杆,整支笔非常独特漂亮。他父亲宗泽富亲手做的,本是留给他作个纪念。由于是自己的头发做成的笔,宗蟾宫十分珍爱它,提着这支笔写字感到特别得心应手。
宗蟾宫握着笔往砚里添墨,想着大仙娘娘的神态,文妤小姐的笑貌,雪地上那几只黄鼠狼欢笑奔跑的情景,感觉意境有了,激情来了,忽然落笔下去,运肘运腕,笔走龙蛇洋洋洒洒而去……天快亮时,一篇充满激情、字儿似花团锦簇的《黄娘赋》写成。宗蟾宫放下笔来,兴奋地吟诵道:“美哉,大仙黄娘……”
忽然,宗小辫双手抱着冰凉的身体,跺着脚叫道:“大少爷,别念了,奴才已冻成冰棍了!”
说来巧了,文妤小姐也住在这凤鸣客栈里,与宗蟾宫只隔了一个院墙。原来这文妤小姐家住北平,是前清一位官员的女儿,竟是一位善水墨丹青、工山水人物的画家。文妤有个叔叔住在奉天,她带着丫头杏儿从北平来探亲,路过金凤镇,见此地山川秀丽城镇古朴,便留下来想画几幅画,已在凤鸣客栈住了两日。昨日闻得杨家沟大仙庵有庙会,就和杏儿前去游览。
此时,文妤正在屋里作画,伏于案前聚精会神地描绘着一幅《大仙庵朝仙图》。她看见盘里半块枣糕,便停下笔来回头对正在往炉子里添炭的杏儿说道:“杏儿,这本地的枣糕很是香甜,你去街上再买些回来,明白带在路上用。”她早把昨日救宗蟾宫主仆之事忘了,准备明天就走。杏儿放下添炭的铲子,净手后走出房间。
这凤鸣客栈有两个院子,前院是男客房,后院是女客房,中间隔了一道开了个月洞门的墙。杏儿穿过院子走出月洞门,碰巧在前院地坝上与宗蟾宫撞了个正着。
昨晚宗蟾宫兴奋不已,一夜未睡,天明了感到毫无倦意,便出房来活动手脚,观赏雪景。杏儿一下瞧见他,吃了一惊,不想和他打招呼,赶快掉头走开。宗蟾宫猛一回头看见了杏儿,忽然大惊大喜,上前叫道:“杏儿大姐,你……你们也在这里?”宗蟾宫感到十分意外。
杏儿对宗蟾宫主仆没好印象,瞟他一眼,道:“你这人脸皮好厚,怎么寻到这儿来了?我家小姐不要你感谢!”杏儿以为宗蟾宫是那种狂蜂浪蝶之人,也不多说,径直出店去了。
宗蟾宫也不去追问杏儿,知道文妤小姐住在后院,忙转身向那月洞门走去。他心头好不高兴,昨晚写罢《黄娘赋》今日就遇见文妤小姐了,难道是老天爷有意撮合么?宗蟾宫一番胡思乱想,正要闯进后院,却被走来的店小二叫住。店小二手里提个水壶正要进去送水,在月洞门外拦住他:“这位客官,你好没道理,不知那里面是女客房么?男女有别,你知也不知?”宗蟾宫哦的一声,拍了拍脑门,才想起女客房是不能随便进去的。他忽然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对店小二说:“小二哥,那里面可曾住着一位文小姐?她有个胖胖的丫头叫杏儿?”店小二点点头。宗蟾宫又说:“我是文小姐的亲戚,来会会她不可以吗?”说着掏出一块银元,暗暗塞在店小二手里。店小二捏着银元,立马脸上带笑:“客官是文小姐的亲戚,当然可以进去,文小姐住一号客房。”便指点了文妤小姐的住处。宗蟾宫抢下店小二手上的水壶,笑道:“你这趟差我给你顶了”。
宗蟾宫提着水壶进得月洞门,却见好一个清静的院子,几株腊梅裹雪盛开,暗香扑鼻,像一处洞天福地。他左右张望,寻到那一号客房,站在门外轻声叩门:“屋里有人吗?”
“是小二哥送水来了吗?”屋里传出一个轻柔的声音。
宗蟾宫提着水壶轻轻地推开门,身子未敢进去先拿眼往屋里一瞧,见房间十分洁净雅致,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坐在桌前,正埋头握笔描绘着什么。房中放着个炉子,暖融融的。宗蟾宫想她必是文妤小姐了,也未招呼一声便蹑手蹑脚地进屋,走到她身后往那画上一看,哦,好一幅《大仙庵朝仙图》,画得惟妙惟肖!不禁吃了一惊,不想文妤小姐竟然是位丹青高手!立马定在她身后。他昨日在大仙庵,看那庵里庵外除了大仙娘娘的塑像外并不见有啥妙处,不过是一座山一座庙一大群俗男俗女罢了,而这一山一庙一群朝拜的男女,却在这画中栩栩如生,有了灵性和神奇的意境!
“好画,好画!”宗蟾宫激动地赞美起来,“小姐这画与宋代大画家郭熙的《雪山行旅图》,有异曲同工之妙!”
猛听身后有人高声赞扬,正在专心作画的文妤吓了一跳。蓦然回首看去,见是昨日遇着的那人,便慌慌地放下笔来,起身退于案侧,杏眼圆睁说道:“怎么是你?如何进来的,你……”文妤昨天与宗蟾宫偶然相遇,见他言谈举止倒还文质彬彬便将他当君子看待了,却没想到他竟然找着她了,还无礼地闯进来偷看她作画,便觉得此人十分轻狂。
宗蟾宫见文妤小姐用这般眼光看他,一下慌了手脚,提着的水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文小姐,我……”他心慌意乱,像口含一个核桃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