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菊有英，芙蓉冷，汉宫秋老。
十一月——剪绿时行，花信风至。
“好，鸢何，若是十一月你可归来，我便允你，花信有风，携手看一场风花雪月。”
言下之意，她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鸢何闻言，后退、屈膝、伏身、长枪捶地：“鸿夜，我定不会叫你失望。”话毕蹬着马蹄，抬手扬鞭。
“等等。”
鸢何回头望过去。
鸿夜掩了掩眉，沉吟良久，还是问道：“鸢何，你生于冰海红钏，此番我叫你回去亲弑族兽，你可会怪我？”
冰海红钏，那是囚禁她和鸿夜许多年的地方。若非当年他逃亡时因一饭之恩带了她一起出来，如今她很可能还被幽禁在缚顽之地。那里不见天日，从来阴风阵阵，四肢困于铁链之中，生活犹如蝼蚁。
她有多恨那个地方，就有多害怕那个地方……可除了她，大抵没有一个人能亲弑族兽。她之所以被囚禁，也是因为出生时，四方天出现异动，再之后，镇族之兽冰麒麟第一次发了癫狂，有巫师道她天煞麒麟，自此她背负上不吉利的骂名。
但她却从未问过鸿夜，因何他也被困于缚顽之地？那些都不重要，她只要记得，鸿夜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一生，她都要为他的命令马首是瞻，无论是弑杀族兽，还是弑杀族人……
“鸢何，待得完成这一任务，重门之将的威名将会震慑冰海红钏，届时冰海之王会亲自为你授予最高的徽章。你我相伴多年，我会为你开心。”
重门之将？那大约是冰海之上最高的荣誉了。如果能得到冰海之王的青睐，鸿夜应该就能带领冰海绿门重振昔日的雄风了吧。
冰海之大，分割之多。冰海之王住在云端之上，是这片冰海领域最高的统治者。其下以冰海红钏占据的东岛最有实力，也在众岛征战中，最能说得上话。而近年来的后起之秀，便当属十年前因为一场大战导致岛枯人亡的冰海绿门了。
虽然鸿夜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其中的曲折，但鸢何猜测，他必然是绿门中人，也必然曾在十年前犯过冰海红钏的忌讳。他不说，她从不会问，这是他们之间最起码的默契。
“鸿夜，待我取了重门之将的威名，回来与你畅饮一番如何？”她自腰间取下酒囊，仰头喝了几口，直抒爽快。鸿夜倒是觉得好笑，却是滴酒未沾。
他从来都是这样冷静和自持，他习惯以冷漠和狠戾示人。
“为你装满了酒，若在冰海红钏觉得冷了，便喝些酒暖暖身子。”
鸢何大笑出声。
这冰海之上，还会有比这处在西北最阴暗的角落——绿门，更冷的地方吗？但她没有说什么，点点头，接过来，策马奔向海岸口。
那大约是鸢何跟着鸿夜的十年里，唯一一次看见他眼底的柔软，如秋夜春风，暗香浮动。
因而此番她穿着夜行衣，从中海跳下，由疏淡月色做遮掩，悄悄地潜往冰海红钏。东岛范围很广，四面临海，她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行踪，很长一部分时间她都在海中潜游。她接受过严苛的训练，鸿夜曾笑称她是这冰海之上最厉害的凫水龟，无论隐匿于夜海多久，她都能无声无息地与海相融。
她就像冰海的孩子。
但……看着离她不过百米的东岛，鸢何的心底第一次生出怯懦之意。她不怕死，也不怕冰麒麟，她唯独害怕的，不过是年迈的娘亲。
当年她的逃离，给娘亲带来了史无前例的责难。自此她的娘亲被留守在麒麟阁，细心照料冰麒麟。吃它没吃完的东西，忍受它无端的欺凌，更者，娘亲需要在比缚顽之地更可怕的地方生活，虽然她早已身死，如今只是一个冥灵。
她的灵牌与许多被冰麒麟弄死的看守者一样，置于麒麟阁之口，无数冥灵生于此处。
鸢何知道这个地方。当年冰麒麟萌生异动，癫狂不已，唯有将她抱至它面前，它才慢慢平缓。所以她只是被囚禁，而不是因为不祥直接被处死。也许那高人一等的岛主，也怕有再需要她的一天吧。
她微微一笑，手执长枪，挥向麒麟阁口的冥灵者。她清楚地感受到，脚下有一阵震颤，再之后，无数黑影从地下蹿出来，他们穿梭在鸢何的四周，闻到她身上的杀气，或兴奋，或激动，亦或痛心疾首。
“娘亲，我奉命到此弑杀冰麒麟，我知冰麒麟每年都要靠吸取族人的内息活命，它虽镇族，却也残害族人，留不得。”
年迈的老者微微眯眼，看着她，听着她继续说，“我知道族长依附冰麒麟的内丹一日日壮大，如果没有了冰麒麟，他也会死。届时鸿夜攻取冰海红钏，便轻而易举。”
“住口，你这混账东西！冰海红钏是养育你的地方……”
鸢何讥笑，身边有冥灵欢呼不绝，大抵是生前也受了许多磨难，如今恨不得冰麒麟早点死，族长早点下台……
“嗷呜……”鸢何听到了冰麒麟嘶叫，它似乎感受到她的气息，也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她不想再和娘亲争执，唯恐族人赶到，她将失去先机。没有多想，她长枪一挥，麒麟阁的铁链被削落。
娘亲惊吼之声响起：“元元，不要！”
鸢何长衫迎风一卷，引声大笑：“娘亲，当年的元元早已死了，如今我是鸢何。”若不改名换姓，若不困于绿门，哪能得这些年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她踏风而过，直入麒麟阁，一眼便看到那周身泛着蓝光的冰麒麟，没有多想，她的长枪脱手而出！
此一仗，大约也是鸢何行军数年来，最为艰难的一仗，几乎拼却了毕生之力，她才狠狠地将长枪刺入冰麒麟的死穴。冰麒麟身上一抹血顺势溅在她的眼睛上，一股灼热感袭来。
她能听到娘亲在她旁边大笑着：“元元，你弑杀至亲，会遭报应啊……”
至亲是谁？报应又是什么？还未得细想，她感到脚下有一股巨大的震动，冰麒麟发出最后的嘶吼声，整个麒麟阁摇摇欲坠……
鸢何迅速地摸到冰麒麟的内丹，却在那一刹那，被猛烈的撞击席卷在地。这一次，真正的黑暗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