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何腰间的酒,终究是没有等到归去。那一日青柏被带走,她便将女儿红尽数倒在了雪地里,然后劈开了酒壶,取出里面的信物。
这是她同鸿夜的暗号,非到必要的时候,决不轻易动用这里面的剧毒。
而后她派出了千里追踪的信鸟。
那时,她因为青柏一次次打破自己的规矩,尚且还不知道,那个放荡不羁,惯以调戏她为乐,一连陪伴了多日的男子将会是她日后的劫难。她只知道,雪窑子莽莽无边,她还要走很远很远,她很想要,他能陪在身边。
信鸟最后停在两座雪山的中间,一直在上空盘旋不去。鸢何想,也许那老人的药谷就在这雪山之间。
濉獒是嗅觉极其敏感的兽,在鸢何的气息落到药谷的地界时,它就已经开始叫唤。
那卧在藤椅上悠闲自在的老人一边擦着匕首,一边大笑:“好小子,瞧着你全身上下,除了一张好皮囊,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倒也能让那小姑娘为你这么豁得出去。”
青柏的手脚被铁链捆绑着,丢在濉獒的中间,闻言却不敢随意动弹,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怒了濉獒,随时给他来一口。因下气极,却也只能慢慢吞吞地开口:“你、你要我的血就快点来取,不要动鸢何的心思。”
“原来那小姑娘叫鸢何,她是在缚顽之地活下来的罢……只有那里活下来的,习惯同蛇虫鼠蚁一起抢食,才会练就重门之将的本领!想来她的血,也定然很美味。”老人舔了舔舌头,露出觊觎的表情,顺着刀尖微微摩挲,不出片刻,便听到一阵巨响。
须臾,鸢何循着风声缓缓而下。
濉獒群连声嘶吼,齐齐站起来,护在老人跟前。
“好个血性的小姑娘,方才那一阵巨响,是什么?”
鸢何手中的缨红长枪犹如一团烈火,映衬得整个雪谷光色斐然。她唇角动了动,掀起一抹戏谑的笑:“是足以炸平你雪谷的地雷,这是我冰海绿门秘制的火药。”
“冰海绿门不是覆灭了吗?”
当是时,他还在冰海之上的云海深处,他一生只收过一个爱徒,赐名忘红尘。却不想后事诸多变化,他不愿再管冰海之事,便归隐于此打发一生。大概已经有十年了吧?如今冰海是何模样了?
毒翁不紧不慢地收起了匕首,将回忆堵住。他走到一边提起青柏,又笑问:“为着这么一个小子,你要拿出什么筹码来交换?”
“老先生这般醉心练毒,我这里有世间最毒的毒药倾城笑,不知老先生可笑纳?”
她自腰间掏出一个药包,荷叶壳,金丝线,轻轻一抖,就有药粉漏出来。鸢何指尖一动,药粉迎风吹向最前面的濉獒,那怪物被药粉迷了迷眼,张着獠牙,还想再叫唤两声,却猛然倒了下去。
她嫣然一笑,“老先生还要再试试吗?”
毒翁看着自己精心培养的濉獒就那样倒在面前极快地死去,甚至没有一丝一毫挽救的余地,不由地摸了摸鬓发,神色变了几许,方笑问:“你的武功出自何人之手?”
鸢何怔了怔,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这个,思忖片刻,她答道:“我师承鸿夜。”
“四海第一枪?”
“你知道他?”
毒翁摇摇头,无奈地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他的猜测不虚,看来她口中的鸿夜就是他的爱徒忘红尘了。当年忘红尘师承于他,战遍四海,即有四海第一枪的赫赫英名。可自从十年前那场变故之后,爽朗不羁的忘红尘就变了。
毒翁慢慢走至鸢何的面前,细细打量了她两眼:“我未归隐之前,与他有些交情。想来方才那地雷和你手中的毒药,都是他制的。他是我平生所见,最为聪慧的少年。但他的手段,实在过了些。”毒翁接过鸢何手中的倾城笑,随手一捻,将其都捻碎了散在老桑树下,百年老桑树的树根顿时便糜烂了,树藤迅速地垂落枯萎下来。
青柏惊声道:“果真是世间巨毒。”
毒翁含笑点头,又看了眼鸢何,轻声道:“你师承于他,却不知幸还是不幸。但如今,能看你为了这小子这么不要命,想来还有几分人性。”
“雪窑子无边无际,只有我这一个药谷,收留不了你们。你且随这小子,快点离开天山吧。”
“你、你不要我的血了?”青柏一惊,唯恐他后悔,赶紧跳到鸢何的身后。但听铁链的声音拖在地上,实在为难,便又紧巴巴地问了句,“可以给我打开吗?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没关系,不用打开,我这就走。”
“站住。”毒翁摇头失笑,上前几步为他打开了铁链,“你这堂堂男子汉的胆量怎还不如一个小女子?”
未得及他的回应,毒翁又笑:“我不过是一个人在药谷待得久了,实在无聊寻你来陪我几日。眼下你们先行离开吧,一路往西走,就能走出雪窑子。他日若再回来,便与我这老翁叙叙旧吧。”
他本也无善心,抓回药谷的人从不会轻易放离。只这样看着鸢何,突然便有了几分怜惜。
“若是他日鸿夜无力再教你些什么,你也可以来找我。但恐怕到时候,我已无力再教你什么……”他的眼角无端湿了一层,叫人看着也觉得悲怜。
鸢何停了一会,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鸿夜说当年他的师父将他幽禁于缚顽之地,并褫夺了他忘红尘的英名,叫他沦为蝼蚁,受尽世人唾骂和欺辱。”她扶着长枪的手有一时微颤,“你是他的师父吗?”
毒翁朗声大笑:“小姑娘,若是他日你再来药谷,我便给你讲一讲这完整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