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披依旧坐在门口眺望着街的尽头。雨还在下个不停,街上行人寥寥,远远近近,都不是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实在后悔当初过于矜持,没要对方的手机号,让她如此苦等。她至今只知道他的网名,她叫他尾生,后来不叫了,改叫哥。在山里,信号不好,上网也不太可能。
有顾客进门来,她便起身,开始准备晚餐。饭馆的客人,除了旅游者,便是当地的几位,都是固定的客人。固定的原因,也是因为绿披的缘故,比如对面农行里的金鱼眼小肖,每天雷打不动要来喝二两酒,然后鼓着似醉非醉的眼珠子,抒发几句隐晦的爱恋之情。前面派出所里的赵户籍就更直接了,隔三差五地带些小玩意送给绿披。他们都知道绿披的故事,也知道绿披每天在等人,虽然一次次被拒绝,但就是忍不住。
次数多了,绿披也司空见惯,不那么紧张了。这里民风淳朴,一般不会做出格的事。倒是觉得有他们来消遣,打发一下寂寞的日子,也是好的。
饭馆就她、师傅、伙计春平三人,餐桌六张。师傅管做菜,春平当下手,兼作传菜。绿披一人管收银和接待,旅游旺季时,忙起来脚不沾地。不过小饭馆至今还没赚到多少钱,支付完每月的日常开支,所剩无几。而这座房子的租金,是拿父亲给的嫁妆付了一部分,要补偿成本还需时日。究其原因,她知道还是做饭的师傅请得不对。当初只求快点开张,自己对开店又没经验,人家要价高,她就接受了。但师傅做的菜一般,品种又单一,相比前面几家餐馆,顾客总要稀少一些。好在师傅是个和气人,要他做什么,没多少怨言,绿披就不忍心炒他。她到底是外乡人,对此地的人脉还摸不透。如果为此弄出什么事端来,更划不来。何况她心里装着事,尾生没来,也没心思大整。
正烧火的时候,师傅家的表侄匆匆赶了过来,对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绿披进厨房的时候,见师傅黑着脸蹲在地上发呆。
“老李,怎么了?”绿披询问道。
老李像惊醒了似的,一下站起身:“老板娘,我得马上回家一趟……老婆不见了。”说着脱下罩褂就往外走。
绿披和春平傻眼了,两人面面相觑,这晚上的饭菜怎么办?绿披心里的一股气就冒出来了,怎么不管不顾,说走就走?钱没少拿一个,本事却拈不起多少。又怪自己心太软,一拖再拖,没把这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炒了,落得现在措手不及。到这种时候,她只得去跟客人解释,提前关门。一切等明天老李来了再说。
请走了客人,关上了大门,绿披便要春平去老李家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绿披坐在饭馆的方桌边发着呆。此前她跟老李没多少交流,老李言语不多,也不爱聊家常。只是偶尔从春平的闲谈中得知,老李有个十二岁的儿子,是前妻生的。目前的老婆刚娶不过一年。
绿披当然还想到了最坏的一步。如果老李一时来不了,她就得停业几天。如果借此找一个更好的厨师,也就顺理成章了。可是这山里山外,一时到哪去找会做菜的师傅呢?当初绿披只是想想而已,真要提起来,倒觉得千斤重了。
天色暗了下来,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朦胧,绿披肚子有些饿了,起身去厨房,打算热点东西吃。
咚,咚,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春平回来了,过去一看,却是午后来过的那个男人。
“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对方往里走。
“做菜师傅有事出去了。”
“还有吃的吗?”
“没有了,你到别的馆子去吃吧。”绿披抱歉道。
那人仿佛没听见似的,倒坐了下来,点起一根烟,慢慢地吞云吐雾,那烟火星子在他手里一上一下地晃动着。绿披有些坐不住了,这男人怎么回事,要赖在这里不成?她感觉到某种危险,看他优哉游哉的样子,绿披就有些恼火,便催促起来:“先生,我已经关门了。”
“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男人朝她瞥了一眼,吸口烟,不紧不慢道,“老板娘对付几个家常菜该没问题吧?”
“我不爱做这些。”她没好气道,其实是怕油烟熏多了容易老。
一时僵持着,绿披也不好再催。他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眼望着暮色中的街景出神。过了一会儿,他转头看了下绿披,小声说了句:“我是山西过来的。”
“山西……”她的心咯噔一跳,尾生就在山西啊。伤感又如雨雾一样漫开,她一直在等那个山西男人,可是……
“就让我在这借宿一晚吧,实在不好找地方。”他红着脸,像是攒了很大的劲。绿披想无动于衷,似乎已不可能。
夜幕已降下来了,窗外黑黢黢的,看不见山峦的轮廓,只有颜色更深的一蓬一蓬的树影。绿披睃了下男人,他正望着窗外,眼里流露出的一丝忧愁,不经意地打动了她。从模样上看,男人长得并不凶恶,甚至有几分帅气。此时,绿披天生的好奇心又占了上风,她是不怕冒险的。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地来此地安家,还有什么不敢的?这就是她的个性,要命的个性。她向来是不按常规出牌的人,冒险是她性格的主调。而她也并非心肠硬的女人,见不得别人求她,何况是一个男人,跟尾生一样的山西男人。
“……楼下杂货间里有张行军床,是厨房师傅中午休息用的。刚好他今天不在,你要不嫌弃,就凑合一晚吧。”她不知道,自己会因为“山西”两个字松了口。
“谢谢。”
“那你先去吃饭吧。”
“这里有什么吃的?”
“只有些剩饭剩菜,你还是出去吃吧。”
“不要紧,吃什么都行。”
“这怎么可以?”绿披有些难为情,她只打算随便弄点吃的。
“真没什么,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
“那好吧,你先喝些茶水,我热好了端来。”绿披进了厨房。
男人又点了支烟,面对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的心似乎安定了些。仿佛有一道屏障,将他与世界做了隔断。如果不是近处的山涧传来淙淙流泉的声响,他会以为自己处在了天的尽头。寂静对别人是难耐的恐惧,对此时的他,倒是暂时的放松。
刚进厨房不大一会儿,春平就赶回来了。一见面,绿披便问老李的老婆回来了没。
“没有,”春平气喘吁吁地说,“可能被男的带跑了。”
“哪个男的?”
“也是我们村里的,在外跑运输。老李的老婆是村里的浪妇,与男人一沾就拢。”
“老李怎么找上她了呢?”
“唉,说来话长,老李先前的老婆死了一年,人家就给他介绍了这一位,也是二茬子。老李还不是看她长得好看。男人都这德性……”
“老李现在怎样?”
“他说明天过来。”
绿披这才松了口气。
“吃饭没?”
“没呢,怕你着急,就赶来了。”
“我也没吃。”
“那我来弄吧。”
“好。”
绿披正要转身,又听春平说:“进门看坐着个男人,像是中午来的那位,他没走呀?”
“他可能遇到了难处,想在这留宿一晚。就让他今晚睡在杂货间里。”她还是不敢说出“山西”二字,可一见春平疑惑的眼神,似乎也感到冒失,只得宽慰说,“反正就一晚上,明天他就走了。你多做一份饭吧,客人也没吃。”
“饭可能还有,菜没剩多少了。”
“再弄两个吧。”
“我可只会炒青菜。”
“随便吧。”
绿披就上楼去了。听到楼下春平在跟那客人搭讪,一会儿响起油炸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