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九点到十点之间,死者冒着雨独自走在某条僻静的路上,在经过泥泞阴森的小巷子里时,忽然有一个人从黑暗里冲了出来,几番挣扎,她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劫,被凶手残忍地割了喉咙。
血止不住地溅落在她身上,又很快被雨水冲洗得毫无痕迹。
我睁开眼睛看向死者的双脚,一只穿着鞋子,另外一只光着。
穿着鞋子的这只脚除了脚踝处有淤泥外,脚背和脚底都很干净,指甲缝里面也没有淤泥。但没有穿鞋的这一只就完全相反,从脚底到脚踝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很显然是在和凶手搏斗中造成的,而她下颚、肩膀上的几处挤压伤足矣说明。
维薇放下了镊子,深吸气,“死亡时间是十七小时,昨天夜里九点到十点之间。”
与我的判断基本一致。
“带回法医室里住准备解剖!”
回到法医室里,维薇自上而下一次性划开死者胸腔,用骨剪轻而易举剪开死者的肋骨和胸椎,后切开心包与脊椎连接的结缔组织,将心包完整剥离,全过程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是折断的纸壳一样,嘎吱嘎吱……
她接下来的要求更加残忍,递来一把刀,让我将心包打开对心脏称重,再看看心房内有没有病理改变。看着冷漠地将死者肺切成断子,然后攥在手里面挤压,黑红色的液体从肺中滴落时我的心难受极了。
“死者生前有肺部积液。”说完她看向我,问,“怎么还不切?”
手术刀很沉重,我的嘴巴也很沉,说不出话来……
维薇皱眉,似乎非常失望,“我来吧……”
她把解剖刀拿回去小心翼翼地割开心包,并对心脏称重,又切开检查心房与血管结构,没有发现粥样硬化与心房病变,可见死者心脏健康,不过心包倒是存在问题,确定为心包积水。
“我有点不舒服,抱歉……”
我撂下手上的工具,走出解剖室。
死者主要死因是由颈动脉破裂失血过多所导致的器官功能性障碍,再加上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引发死亡。至于死者的肺积液不是主要死因,却加速了死亡的发展。
维薇找到廖大国让他查一下人口失踪报告,女性,身高一米六六,生前患有肺和心包疾病。随后廖大国就去调了记录,还真的找到对称的报案信息,摸着这条线索传唤了报案人,经过认领后确定死者是报案人的妻子。
看到妻子被解剖他几乎快要疯了,质问问我们为什么没有经过他的同意,维薇似乎想去和他解释,但经验告诉我现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让情绪崩溃的家属尽情发泄。
我挡住维薇,向前挺步,“是我解剖的,情况特殊没有通知你,是我的不对。”
廖大国把她护在身后,落井下石地帮着家属奚落我,“沈毅啊,你真是太不应该了,你怎么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男人抓着我的衣领使劲摇晃,各种脏话像是符号一样从他嘴里冒出,骂够了以后他开始嚎啕大哭,说好人难当,就是因为给我们提供了线索他媳妇才被凶手报复!
廖大国颇为激动,案子已结,凶手也已伏法,怎么可能再出来作案?可随后而来的一个消息证明,凶手的的确确又出现了!
经监控确定,今早九点多,一个身着深蓝色牛仔服的男人在值班室出现过,快递包裹就是他送过来的。
又经过多人核实,视频里的这件深蓝色牛仔服与上一起案件中出现的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还在逍遥法外。
在新案件的会议上,廖大国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他的坚持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阴晴已经被判了刑,这个时候的任何反转都会给他的职业抹上一笔黑。可万一阴晴真是含冤入狱的呢,他廖大国就是脱一百遍警服也无法洗去良心上的这一笔瑕疵!
会议上有人多次提到这件为凶手主要特征的蓝色牛仔服,并有很充分的理由怀疑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为求自保的廖大国立即提出相反的意见,他提出的问题也很刁钻,“我有两个问题,第一,案子已经结束了,如果真的抓错了人,凶手完全可以以一个新的面貌重新生活,为什么还要作案引起我们注意呢。第二,他为什么要杀死这个目击证人,从某些方面来讲,这个目击证人帮他逃过了法律制裁,他没理由啊,如果不能解决这两个疑点的话我没有办法认同你们的观点。”
这些不得不面对的疑点一下难住了所有人。
就在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如何解释这两个疑点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差点被自己忘记的另一个重要线索,一时激动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毅,你干什么?”段局问我。
“段局,我去个洗手间。”说完我假装很急,不管不顾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的确很急,但不是急着去上厕所,而是急着去查证!
不久后我拉开了法医室的门,从抽屉里取出我之前临摹的那个指纹,再到化验室里让技术同事帮我做一下对比,结果居然和我想得一模一样。
快递包裹上的指纹和我在现场发现的这个模糊的指纹完全吻合。
半个小时以后,我带着对比结果欢天喜地跑到会议室门口,可准备推开门的我却忽然迟疑了一下。
随后我给会议室里的张弛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以后又把对比结果以图片的形式发给他。
又等了一会儿我才推开门走进会议室,镇定坐下,假装什么事都不知道。
“一个厕所去这么长时间,你拉的是线屎啊?”廖大国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难堪,也引发哄堂大笑。
无所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马上,张弛就会让他笑不出来。
“段局。”
张弛举起手,发言,“我们技术科掌握了一条新的线索,可以证明真正的凶手确实还在逍遥法外,而这个阴晴的确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廖大国刚刚还和颜悦色,如今就变成了一副苦瓜脸,颇有些凶恶地盯着张弛。
“别啰嗦,赶紧说。”段局吩咐。
张弛很郑重地站了起来,恭恭敬敬把手机送到段局旁边,然后目视全场,“之前我去过一次案发现场,我发现Lv9,也就是六个七的个字少了一笔,我就觉得很奇怪,如果说死者没有力气写完,那么少一笔的应该是最后写的一个字,为什么偏偏少的是中间的一爱,后来……”
说到这里张弛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到我身上,似乎很不忍心就这样抢夺我的功劳。
我怕别人看出什么端倪,就很大声催促张弛,“有屁赶紧放,说完好散会,我这屎还没拉干净呢。”
因为我说话有些粗俗,不注意场合,又引来周围人的耻笑。
张弛无奈继续往下讲,“后来,我发现少去的那一笔不是忘记写,而是故意擦去的,因凶手不小心留下了自己的指纹,说明留下这几个字的不是死者而是凶手,再说明白点凶手应该是故意栽赃开锁公司。”
廖大国急了,“证据呢,空口白话你让我们怎么信?”
“证据在我手机里。”张弛说,“科里的同事对比两组指纹,其中一个就是快递包裹上留下的那枚,吻合度达到了标准,就是说送快递包裹的这个人曾经出现在凶案现场,亲手在墙上写下了误导我们视线的几个血字。”
段局点了点头,认同,“张弛的意思我听懂了,可这个人为什么在快递包裹上留下指纹,他的目的是什么?”
张弛回答,帮阴晴澄清。
段局否定了这一说法,“先是误导我们栽赃开锁公司,又用近似自杀的方式为他人澄清,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一语戳中要害,这正是本起案件的关键所在。
片刻命令,段局狠狠盯着廖大国,下达命令,查,查个水落石出,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会议结束后,我和张弛到外面透气儿。
望着马路中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和街道两旁为生活而奔波忙碌的人们,我的眼神刹那间有些恍惚。
张弛走到我身旁,和我一起欣赏缤纷却喧嚣复杂的城市,猜透了我的心事所以劝我说有些事发生了就是注定成为过去,该放的时候就应该放一放,不然久思成疾。
“兄弟,有些事你没经历过,那种感觉你永远无法明白。”
张弛耸肩,“我真觉得你是一块不可多得的料儿,洞察力强,缜密,能举一反三,还会装疯卖傻,可惜你不喜欢做法医。”
“我不是不喜欢,而是恨……”
每当推开法医室的门,每当提起手术刀,我就会想起那个我曾经依偎的怀抱是如何被一刀一刀毁得面目全非的。所以每次做解剖的时候,就好像在切割她的身体。
这天夜里。
维薇破天荒提出请我吃饭,说是要感谢我。我说,难得维薇老师舍得破费一次,说什么也要好好宰你一顿。
维薇露出迷人笑容,“瞧你把我说的,好像我有多吝啬一样。你放心,就冲你这么尊师重道我也得请你吃顿好的。”
我没有廖大国那么幸运,虽然一直盼望着能和维薇像情侣一样吃一顿烛光晚餐。
我们吃的是一家价格比较昂贵韩国料理,吃饭的时候我不住看着戴在她手腕上的手表,非常吃惊,那分明是毕业时我送给她的。记得我还偷偷给她留了一封信,如果她愿意就戴上手表来校门口找我。
从黄昏到黎明我足足等了她一个晚上,可惜她没来……
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直到她又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却没想到我她会戴着这块手表?
这很滑稽不是么?
“表都停了还戴着,对你一定很重要吧?”我试探问了她一句。
她苦涩一笑,“我男朋友送的,舍不得丢。”
这样的回答难免有些模凌两可,于是我问,“谁啊,这么有福气。”
“分手了。”
不由得心一冷。
“能借我看看吗?”
她把手表摘下来递给我,翻开表的背面我看到了SW两个英文字母,过去的一些回忆便历历在目。
“这是他大学毕业是送给我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西门,说起来挺好笑的,我和自己的学生谈了一场恋爱,所以我不喜欢比自己年龄小的。”说着她的眼睛里泛起了一丝泪花。
我双手紧攥着这块写满哀怨的手表,心里却恰恰相反地盛满了激动与欣慰,然而转念之间又似乎有些难过,她虽然去了却是西门,我傻傻在东门等了她到凌晨,怪我当时过于仓促没有写清地址。
“看这两个英文就知道是订做的,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是什么含义?”我问她。
“苏维。”
我淡淡一笑,“真巧啊,苏里也有个S,你就这么确定订做手表的人和送表的是同一个人?”
“什么意思啊,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我友好微笑,敷衍过去,“还给你,小傻瓜!”
“……”
她就像是个青涩少女一样腼腆起来,接下来表情又是一冷,“趁现在,这个你帮我扔了吧……”
扔了,我有多不舍得。于是我说,别做后悔的事,我先帮你保管,等有一天你想要了,我在还给你。
维薇点头。
我指了指已经上齐了的菜,“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一顿饭吃的特别苦涩,几次维薇差点就哭出来。
她男朋友第一次带她吃的就是韩国料理,下飞机那天对方通过电话和她提出分手,就因为她是一个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似乎还说了比这更难听的话。
听维薇说这些我心里也不好受,“以后你想吃我天天陪你来吃。”
“你怎么好像也哭了?”
我苦涩一笑,“不也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儿了吗。”
“原来咱们是同病相怜啊,说给我听听?”
终于有了一个一吐为快的机会,于是满足她的好奇心,“说起来还挺巧的,毕业那年我也送了一块表给一个女孩,和你这快一模一样,还约好在学校门口等,不过我是在东门,可惜她去了西门。”
“能让你动心的女人一定很漂亮吧,她叫什么呀,你们还有联系吗?”
“和你一样漂亮。”我苦笑,“如果还有机会……我再告诉你吧。”
“要不要那么神秘啊。”她眯起略有些忧郁的眼眸举杯,“来吧,同是天涯伤心人,喝一个。”
第二天一切照常继续,来到局里就开始梳理案情。廖大国先后多次对死者家附近的几条道路进行勘察,因为路面被大雨冲刷得干净,找不到真正的案发现场,案子一时之间又陷入僵局,直到凶手再次作案……
这是几天后的一个宁静之夜,打入值班室的报案电话却让一切变了样子。
十分钟后我随同刑警队赶到命案现场,见到以跪死在地面上的受害人。
死者身子前倾,血顺着被割开的喉管形成长度约有一米的圆形血泊,浸透了前面一块高档毛毯,不远处还存在不小于一米的喷溅形血迹,无空白区,说明凶手是从后背袭击死者,完成割喉。
据报案人(死者妻子)交代,不久前他和丈夫通过一次电话,在电话里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她还问丈夫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可他丈夫却骗他说没有人,当时她也没有多加考虑,可想不到回来以后丈夫就死在了客厅里,所以她怀疑丈夫就是在她去幼儿园接孩子这一段时间内遇害的,电话里那个陌生男人一定就是杀人凶手。
“你听到他们聊什么了吗?”我问。
她摇头,“记不清了。”
这是一个全封闭的高档物业小区,有24小时保安日夜巡逻,凶手想悄无声息地进来作案是没有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熟人作案。死者身上没有约束伤,脚上的拖鞋也没有掉落,现场更没有打斗痕迹,这几点也符合熟人作案的现场逻辑。
“干净利落,一刀致命,凶手动机不单纯,这也不是口角引发的血案,至少现场环境不支持这一说法,如果真的是来寻仇的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维薇一边检查着尸表,一边说,“尸僵还没有完全形成,也就是几个钟头内的事儿,有没有人去物业问问有没有可疑人员出入记录?”
旁边一个办案刑警回答说,这件事已经在办了,包括对小区监控的调取。
这时有人忽然说死者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感觉就像是在谢罪。说到这里又有人提出了一个观点,如果是谢罪的话,这个跪姿的朝向会不会是一种暗示,毕竟跪死的现场存在一定人为的可能性。
我也留意看了一眼,正南方,的确有些古怪。